杜石拿过户籍证明看了看，说道：“真是逼真。若非衙门里负责检查的官吏，还真难以看出是假的。拥有此等造假高手，看来背景不简单。”

老伯爷道：“啥简单不简单的，庄浪境内能干出这种勾当的无非就那么几家，老头子猜都能猜出来。这些人真特么的狠，既然他们想要老头子的命，就别怪老头子手辣。回头老子把这些人一一带过来问，不招的话就把他们骨头捏成渣。”

杜石道：“断案讲证据，没证据入不了罪。咱不可能靠猜就去大刑逼供吧？”

眼看两人可能会起争执，陆挽也赶忙接话道：“兵宪说的是，断案当依国法，无证逼供只会落人口实，若日后翻供，后患无穷。还望伯爷息怒。”

毛洹看了看陆挽，说道：“行，你小子救老夫一命，就听你的。”

行刺的蒙古人很快被带到了堂上，对已经行凶的蒙古人就没必要客气了。杜、毛、朱、陆四人提问，由通译翻译，不回答就用刑，有人给的答案不一致也用刑。直到八人的答案都一致，那基本就没有说谎可能了。

八名蒙古人进来就抱着牺牲的准备。乌克赞也吩咐过，一旦被捉，开始的时候，明人问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隐瞒。

案情很简单，这些行刺的蒙人本身知道的也有限。他们能说明的就是，他们是鄂尔多斯部众，五月十一日半夜摸黑利用钩索翻过了边墙，边墙里面有个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山沟立面躲了一夜。这个人是谁他们不知道。

五月十二日白天有些人去山沟里面接他们，然后把他们装进货车立面运进了庄浪城。这些人还在五月十二日晚给了他们关于刺杀的资料。但这些人是谁，蒙古杀手也不知道。

不知道接应的人是谁没关系，知道昨晚居住的地点就可以了。杜石立刻派卫军根据蒙人的口供去察探他们昨晚隐藏的窝点。

卫军很快回报，那套房子是一队兰州商人在五月初九租下的。兰州是离庄浪最近的大城，松山开市，兰州商人来庄浪做生意，简直再正常不过。最近来庄浪的兰州商人少说有二三十批，来此租个房屋准备长期做生意的也不止一批，谁都不觉得异常。

异常的是这批兰州商人现在无影无踪了。杜石令卫军带着房东去城里各地去找兰州人，没有一批是对的。

陆挽和杜石都猜测这批兰州人应该已经离开庄浪城了，杜石立刻派军卫去四门查探今天进出记录，果然发现了那批兰州人的出城记录。

租房也要到衙门登记。如果根据户籍追查这群兰州人，还需回兵备道行文盖印派人前往兰州。对于此事，杜石和陆挽都是不抱希望的，因为就算那对兰州人报的户籍是真的，他们的人也可能是假的。

好像线索到这里就全断了，但审案的四人却都发现了异常的地方。

老伯爷气得面色铁青，咬着呀说出了“蔡三村”这三个字。

庄浪数百里边墙，还有很多位于蜿蜒在山岭之间，有人在墙内接应，就代表有人知道蒙人会从哪里翻越边墙，更可能是有人指示蒙人从哪里翻越边墙。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守护那段边墙的明军和蒙人有勾结。

根据蒙人的口供，他们翻越的那段属于松山城守备营守御范围。

大明朝文人讲究家门师承，武将也一样。蔡家是西北的军功世家，他家世袭的军职是指挥佥事，蔡三村的父亲现为洮岷副总兵，驻守洮州；蔡家男儿于大明军中领军还有五人。

军功世家，世世代代任职营伍。有能力的就领军护国，没能力的就挂个军职。不算姻亲关系，带兵抗敌总会结交很多上司、下属和同泽。每个军功世家都会有一大片的关系网。

毛伯爷没想到通敌的人中有蔡三村。如果是这个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刑讯逼供是行不通的。你这边只要去抓人，那边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求情，甚至毛家内部也有人和蔡家有亲戚关系。

刚才还说把人骨头捏成渣，现在下不了手了，老伯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在场的四人都能理解老伯爷的尴尬，所以谁也不会往疮口上撒盐。

而且，黑夜里有个别的蒙古人翻入边墙，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因此就说蔡三村通敌，有点难以令人信服。就算在大刑之下承认了，回头还可以翻供。刑部和大理寺的覆核也很可能会占在蔡三村那边。

第一个异常点，问案的四人都发现了，但是无法利用破案，甚至可能会打草惊蛇。

线索好像又断了，杜兵备使站了起来。

陆挽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兵宪不是准备现在回衙吧？”

毛洹和朱润也以为杜石要回去，陆挽这么一问，两人很好奇，莫非还有线索？

杜石揉了揉双腿，说道：“坐时间久了，腿有点麻了。你是还有发现吧？那就别藏着了，说出来吧。”

杜石这么说代表他也应该看出来了，陆挽很想说兵宪你好调皮！

说就说吧，陆挽也不是一个拘于世故之人。

庄浪是边关重镇，想把蒙古刺客运进城哪有那么容易？

伪造的户籍证明蒙骗一般人可以，想蒙骗每日专门负责城门检查的官兵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别说有堪合验对，就是光凭印色，都通不过城门那关。蒙古人说他们是被装进货车运进城内的，可是凡进庄浪的货物都需要登记检查，一来和以后征税做比对，二来需要查验有没有违禁物品。

不管是哪家，敢于用来执行谋叛大罪的忠心人手都不可能太多，所以凌家从兰州过来的人手并没几个，他们能运送的货物也有限。

以有限的货物藏下八个蒙古人，要是守门盘查的人中如果没人被买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蒙古人是昨天下午从西门入的城，这点他们没有隐瞒。

杜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四门守军的值勤列表，想到了昨天下午守西门的是庄浪营的把总慕容松。

杜石立刻将慕容松传唤到庄浪卫衙。

慕容松年近五旬，传来后神情略显紧张。

杜石问道：“庄浪城不大，伯爷遇刺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慕容松忙答道：“下官知道了。伯爷洪福齐天，万幸无恙。”

杜石又问道：“那你知道刺客是队兰州商人接应进城的么？”

慕容松的双腿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他强装镇定说道：“下官不知，下官真的不知道。”

杜石说道：“本宪就算你不知情。那本宪现在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坦白实情，本宪就算你贪赃之罪，给你另立案宗。如果你知情不报，待本宪查出案情与你有关，到那个时候，你这个案子就要跟谋叛案并做一案，你就要算作从犯，你知道谋叛从犯该怎么判决么？”

边疆武官，经常会被讲读律令，普及最多的一条就是谋叛。凡谋叛，不分首从皆斩，妻妾子女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并入官，父母、祖孙、兄弟不限籍藏流二千里杖一百。慕容松熟的不能在熟。

要是按受脏算判罚就要轻多了。受脏一般顶多就是杖刑和徒刑，边疆武官受脏后来又添加了规定，只要不是产生严重后果，一般就是降职发往附近的镇戍点戴罪立功。

相比谋叛死无可恕，还要牵连父母、子女、祖孙、兄弟、妻妾一大家子人来说，受脏几乎就等于没有惩罚。

这种选择题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慕容松只是有点信不过新来的兵备使，他以乞怜的目光望向老伯爷。

老伯爷气得吹胡子道：“你奶奶个熊，老子差点因为你的贪心被害死，你还想老子给你作保不成？”

听闻此言，慕容松绝望地埋下了头。

在堂另外三人不禁想笑，就算老伯爷再生气，这个保他也必须做，而且不用去劝。

果然，毛伯爷又说道：“好了，好了，老夫替杜兵宪做保证，只要你实话实说，事后谋叛一案绝对不会牵连你。现在堂上除了杜兵宪，还有老夫、朱指挥使和陆公子，我们三人给你作证，你还不信么？”

朱润和陆挽，被慕容松自动无视了。老伯爷在庄浪的信用还是刚刚的。他这一保证，慕容松立刻抬头说：“下官说，下官贪心，下官该死。昨天凌家家主凌长明说有一批货要进来，让我抬抬手。咱庄浪经常有些违禁的货物过城关要通融，凌家又是城内多年的大商家，下官想想就给他们通融了。”

等慕容松说完，毛洹冲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慕容松爬了过去。

毛洹又用手示意道：“转过去。”

慕容松很听话地四肢并用掉了个头。

毛老伯爷冲着慕容松的屁股就踹了两脚，在他的两个屁股瓣上印下两个脚印。

杜石咳嗽一声说道：“伯爷要是解气了，咱们就继续问案。”

朱润也连忙打圆场道：“此人该怎么处置？”

杜石道：“先押到你们卫所的牢里看守吧，后面还需要他做人证，等行刺老伯爷一案了解，再发落他。”

慕容松被带了下去。大明境内的第一窝内鬼也浮出了水面。杜兵宪立刻调集兵马去围捕凌家上下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