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相信自己都能看清的事情，陆挽怎会看不到。历经去年长亭送别一幕，顾琰能看出陆挽的胸怀大出了她的想象，重开外海商路这种利国利民之事，她相信陆挽不会不做安排。

顾琰却不知道陆挽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和顾二爷就算不回去，用不了多久，国内的消息也会传过来。

去年端午，还曾一起夜游西湖，今年就已远隔山海万里。顾琰在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陆挽在做什么？陆挽正在喂小无忧吃蛋黄。

本来，陆挽想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过苦日子。但这种日子过久了，却导致了两个孩子经常生病。张神医说两个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缺少营养会对身体不利。

听从了张神医的建议，陆挽给两个孩子的伙食中增加了肉、奶、蛋。小无忧不喜欢吃蛋黄，每次喂她吃蛋黄都要拉锯很久。

“囡囡，张开嘴，吃鸡蛋，吃了长高高。”

“不要！”说完不要，小无忧不但把嘴巴闭上，还用两只肉肉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挽一只手捏着鸡蛋，一只手去拉无忧的小手，刚把这只手拉下来，那只手又捂住了。打又舍不得打，骂又舍不得骂，陆挽好头痛。这个小娃儿比巡按、兵备使还难应付。

“再不吃，就把囡囡送给大灰狼吃了。”

“哥哥舍不得。”小娃儿眼睛明亮着呢，知道陆挽宠爱她，不会拿她怎么样。

“无咎，过来喂你妹妹。”

“来了”无咎接过陆挽手里的鸡蛋，威胁妹妹道：“快吃，不听话我打你屁股了。”

“就不，你敢打我我就去告诉张爷爷去。”

张老爷子的教育理念是对待女孩可以宠爱，对待男孩要严厉，所以会经常偏袒粉嫩可爱的小无忧。孩子也知道谁人可以依仗。

无咎也没办法了，拿着白嫩的水煮蛋无奈的望着陆挽。

陆挽也没办法，以前还能拿果脯诱惑；现在因为跟随自己的缘故，导致这两孩子在堡垒太受宠爱了，就算自己断了她吃食，她也不愁饿着。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禁止别人喜欢你家孩子。

陆挽佯装生气出了门，实在喂不进去就算了吧。一同流放来的军汉也在吃中饭，屋里太阴暗，一般都习惯蹲在外面吃。

见到陆挽出来大家也就随意打了个招呼。陆挽从来不曾轻贱别人，日子久了，大家也就真成乡里乡亲了。

只是同来十人，至今半年不到，因为遇到蒙古入侵，折损了两人。现在只剩八人了。这就是边关，过了今年端午，不知明年还剩几人。

马墩捧了个饭碗过来，边吃边说道：“陆兄弟，喂不进去就算了。鸡蛋可是好东西，别糟蹋了，要不你拿给我咋样。”

陈三河也过来奚落马墩，说道：“你蹭的饭还少了？连人家孩子的伙食都不放过？”

镇羌堡新来的军汉们正边嬉笑聊天着，殷百户走了过来，说道：“松山城那边运货的人手不够，需要人手过去帮几天忙。每人每天五十个铜板。去不去？”

有钱拿的活在边堡来说都是优差，而且一天五十个铜板在内地也不算少了，殷百户怎会把这种优差分给外来户？

剩下七个军汉齐齐应声道：“去，去！”

殷百户道：“去就赶快吃，人在堡门口等着呢。”

七个军汉生怕这份活被人抢走了，三下两下就把碗里的饭扒干净，更有的饭都不吃就往堡门口跑。

殷百户吩咐完了后，脸上堆着笑容凑到陆挽身边，小声说：“公子，今天是端午，晚上要是有空，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去家里喝杯水酒？”

看样子殷百户有事相求，陆挽说道：“殷大叔，咱们什么关系，有事你就说，能办的我一定想办法。”

殷百户说道：“高大梁公子记得吧？他偷偷跑出去给人造水车，结果水车没造好，装上去转几天就废了，东家投入的成本全都亏干净了，一个铜板薪水也没给他支，就把他撵回来了。公子你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匠社干活去。让他打个下手就行，就按小工算工钱。

他姨妈是我婶子，堡里老少家家沾亲带故，求到小老儿这里，小老儿也不太好回绝。公子你看能不能给小老儿个面子？”

陆挽说道：“殷大叔，匠社的规矩是大家约定好的，就在匠社大堂上贴着呢。如果高师傅回去了，以后拿什么约束其他师傅？”宽恕不是不可以，但宽恕不能损害原则，这是陆挽的原则。

殷百户道：“是，是，公子说的是。错肯定是他自己的错，我也知道让公子为难了。不过他是堡内的匠户，在外面名声臭了，没活路了，要是堡内的活也丢了，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求公子的，公子您老人家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

陆挽想了想道：“咱们堡内不是新成立了肉干肉脯的作坊么，我们虽然禁止高师傅回匠社，可没权禁止高师傅回堡做其他事情。”

殷百户立马感激道：“我就说公子心肠慈悲，一定不会赶尽杀绝的。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陆挽笑道：“百户爷，我还是您老手下的军户呢，咱们就没必要这么客气了吧。”

殷百户叹道：“我是真的服啊，公子你这样的人，老汉活了一辈子真是没见过。你说你来了我们甘肃，做了多少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你自己，你图啥啊……”

图啥？王荆公、文忠烈、张江陵、卫文渊，这些人图的是啥？大明的危机一日胜过一日，再没有人站出来，宋朝就是明朝的前车之鉴了。想到那十万投海的先辈忠烈，还需要问图啥么？

这些事陆挽看得到，殷百户看不到，说之无益。就是那肉干作坊也是陆挽提出来的。西北匮乏，能拿出来和内地交换的物资太少了。

本地商帮连接上江右、龙游，他们的收益会大增，但是那赚的也是本地的钱。钱通泉，钱财也如水；一个池塘进的少，出的多，最后必定干涸的。不平衡的生意就难以长久下去。

西北能提供的货源以牛马羊等牲畜及其副产品为主。马匹要收归太仆寺，由朝廷重新进行分配。全年甘肃马价银只有二万多两，算上私下贸易翻两倍，也不过六万两，跟南方货物的体量相差太大。

牛羊其他各地也能提供，长途运输成本也高，赚钱也不好赚。陆挽就想到了把肉类做成咸肉、肉干、肉脯，这样运输也方便储存也方便。而且南方肉食少，只要价格适宜，应该能找到销路。

咸肉、肉干生意还是不够，蒙藏两族倒是会利用羊毛编织地毯，不过地毯只有大富大贵之家才用得起，市场小、贸易额也小，和咸肉、肉干一样只能做个添补的小类。

陆挽设想中的羊毛纺织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大的贸易种类。可惜纺织机构他也没学过。这个要等浙江那边的纺织机构师父过来一起研究。

想到这里，陆挽又去趟匠社巡视一下。

与镇羌堡工匠们设想的不一样，其他各堡各镇派人来学的还真不多，大部分都是愿意直接花钱买，最近镇羌匠社的订单都已经排满了。

这种现象不但工匠们不理解，连陆挽都不太理解。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事情是不按照个人的设想去发展的，哪怕这个人才智卓绝。

陆挽也没办法，只能经常过来看看，交代师傅们一定不能藏私，外面派来学的师傅，要尽力把人家教会了。

不管怎样，镇羌匠社的师傅们算是乐开了花。一份订单少的需要七八座，多的需要二三十几座，匠社最近光订金就收了五百两。端午节前几天就分了一次红，今年的端午节过的比往年要丰盛多了。

水风车这套设备里面主轴才是最难点，那是属于铁匠的活，镇羌堡内最顶尖的铁匠是吴三。吴三家世世代代都是打铁的，铁器活里面最难的是锻造和淬火。锻造和淬火里面火候又最重要，烧到多高的温度，根本没办法计量，只能全凭肉眼经验，而且工件大小不同、形状不同，需要的温度也不同。

吴三正在指点外来派来学习的工匠：“看见这个颜色了没，这批轴要保持这种橘红色一个半时辰，然后才能浸水淬火。你们几个要轮流拉风箱，要让钢坯保持这个颜色。”

陆挽上去打招呼道：“三伯，吃过中饭了么？”

吴三道：“吃啥呀，林兄弟让你调去松山城，老爷子现在天天忙着个人看病，十二弟都被你指使去教人武艺，连和尚都被你拽去给孩子们启蒙，哪有人做饭给我们吃。”

陆挽道：“三伯别闹，孙守备明明送给你们好几个使唤丫头，给你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你以为我不知道。”

吴三笑道：“好小子，还没忘记关心你这几个叔伯爷爷。”

陆挽也笑道：“我这不是来给三伯请安了么。”

吴三道“开玩笑的，我们知道你最忙，匠社、农田、学堂你要来回跑，一直就没闲过。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别把自己累坏了。”

陆挽道：“谢谢三伯，我知道的。刚才你说看钢坯颜色，我想了很久，能不能做个颜色标准出来，这样比较客观而且易于传授。”

吴三道：“好想法，不过调色也是门学问，你三伯是个铁匠，可不懂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