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牵了两匹马，他俩上马后，以正常的速度驱驰，五个明人策马缓缓而行，犹如来草原观光。不多时，明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视野中。

达尔马还是放不下心头的疑惑，询问阿布力道：“兄弟，草原这么大，他们不跟在我们身边，还怎么保护我们？你看，现在人都已经没影子了。”

阿布力反问道：“达尔马兄弟，你以为刚才他们营救我们是巧合么？爱达汗的亲卫队是西部草原最精锐的勇士，如果不是因为追咱们追得精疲力尽，他们五个人能轻易杀掉一个十人队么？他们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过巧合了？咱们刚才在山谷中绕来绕去，紧跟着又跋山涉水，他们怎能追在我们身后，还能悠闲自若？”

达尔马惊道：“难道他们长着千里眼？能在视距之外看清咱们的所有动向？”

阿布力点点头道：“我非常怀疑明人掌握了一种跨越视距的器物。年初咱们在海东的高原上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摆脱不了明人的追踪，而我们却发现不了明军的动向。我数次帮台吉设计埋伏，明军就和早有预知一样，根本不给我们任何机会。那个时候，我就在怀疑明军拥有了可超视距的器物。”

达尔马还是有点不信，说道：“会不会是鬼神之事？我们拥有长生天，大明国也拥有很多神仙，会不会是有神仙在天上帮他们？”

阿布力嗤笑道：“神仙？长生天？祭祀长生天的大萨满教已经早被俺答汗宣布为非法了。这几十年来佛教已经成为了咱们的国教。虽然我们蒙古人嘴上还念着长生天，可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的寺庙里供奉的却是大日如来，而不是长生天。从大汗到奴隶，供养的却是黄教的喇嘛，而不是萨满教的祭司。这世上如果真有长生天，我族早就该受天谴了。”

达尔马还是不信道：“这些年几乎年年有大灾，难道不是长生天对我们的天谴么？”

阿布力道：“汉人有经典道，智者不语怪力乱神，凡事必有因果，不要把人间的事推究给神明。从我蒙古族统一草原后，无节制的牧马，草原生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牛羊马啃食的速度。草被啃光了，就露出了泥土，风一吹就变成了沙尘，水土流失了或许才造成了灾害的原因。其实不单我们受灾，叶尔羌、瓦剌、甚至更西方的钦察兀鲁思、更南方的大明帝国，都一样受灾，这些国家可没有改变信仰。”

达尔马愤愤道：“算了，你比我聪明，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只信长生天。你的意思是说那队明人现在正在看不见的地方跟随我们么？”

阿布力道：“聪明么？跟咱们的主人比，我可能就是头蠢羊。咱们的一切可能都在他的预计之中，甚至是索朗的背叛。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只要按照主人的吩咐办事就好了。”

阿布力猜的没错。

跟随他们的五个人是明军中的夜不收。夜不收，明军边军中的探哨以及间谍，他们深入虏境，查探敌人虚实，或者执行刺杀、营救、扰乱等任务，多选机警、勇敢、武力高强之人。

边境夜不收除了优恤、优赏、给额外钱粮外，锦衣卫也会从其中选取功勋卓著者补充军额。承庆一朝，数次对外征伐，光靠内地那些世袭的锦衣卫如何能撑起境外搜集情报的重任。骆思公构建境外六司就是多从这些夜不收中选取。

这次皇帝把林时雨的官职由临时的百户改成正式的经历，庄浪这片的锦衣卫早已得到密令，林时雨如果有合理请求，锦衣卫需要给以支援。此地负责的总旗，也早已暗地里联系过了林时雨。

此五人身兼锦衣卫与夜不收两职，只不过锦衣卫是暗职，不得向无关人等表露身份。林时雨令他们身着蒙古使团装暗暗跟随阿布力和达尔马两人。

明人面孔虽然与蒙人近似，但是细看还是有些区别的。明蒙双方实际上永远处于对立状态，遇到明人必须禀告部落领主，这是草原的规矩。所以这支队伍无法贴身跟随阿布力和达尔马两人。

他们现在身穿蒙古使团装，一般蒙人就算远远看见，也只会认为是自己部落的官员外出公干，不会去打扰他们行程。

陆挽把千里镜略做改造交给了这支队伍。有了这支千里镜，他们永远能在敌人发现他们之前避开，也可以远远的跟随阿布力和达尔马两人而不被发现。

至于千里镜的改造是为了防止万一落入蒙古人手里，方便毁去。陆挽把镜筒用铜皮和铅重新焊制，很脆弱，毁去后就难以复原。相信以蒙古人的智慧，也意识不到这玩意的用途。

陆挽和林时雨已经猜到索朗可能会去投靠爱达汗，甚至可以说索朗是两人刻意安排的。夫子曾著过一本书名曰人性衍绎，说的是一个人可能拥有的各种性格，生长坏境、所处位置对人性格的影响，以及由其环境、地位、性格反过来推演其行为。

索朗这种蒙古领主很难心悦诚服被收服，他难以屈居明人之下。当失去制约之后，他背叛承诺几乎是必然之事。

领主们的野心、欲望可能更重于家人，索朗进入草原之后，首先考虑的应该是他自己未来的前途而不是找寻他的家人。

索朗的部民已经被瓜分了，他想东山再起，只能投靠别人。投靠谁呢？距离最近、实力最强的鄂尔多斯部是最优的选择。

索朗也是蒙古族统治者之一，他是不会赞同自由互市的。投靠爱达汗，还能最快地拦截阿布力和达尔马封锁消息。

综上推论，索朗投靠爱达汗并向其透露消息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么，陆挽为什么故意把消息放给爱达汗呢？

大明需要改造敌人，但也不能把敌人全部改造没了。自古以来，这片草原上的敌人，犹如天上的鹰隼和地上的狼群，是永远无法去除干净的。

当你把原本的野蛮人转化成了文明人，就会立刻冒出另外一族野蛮人。在无险可守的草原上，温和的文明人，永远打不过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反正总会出现敌人，那还是竖立一个可控的敌人比较好。爱达汗并非一个雄才之主，这种人的存在远比突然冒出来一个铁木真、满都海、达延、俺答要好得多。

让这队夜不收跟在阿布力和达尔马后面，爱达汗如果派来的人少，可以歼灭之，如果派来的人多，可以提前提醒，阿布力和达尔马似危实安。

这不，锦衣卫们已经提前发现了第二支爱达派出来的百人队。他们估计一下离火落赤领地的距离，百人队不可能在进入火落赤领地前追上阿布力两人，所以他们就远远地平行地跟着。

一百人的队伍在草原上太过显眼，阿布力两人也已经发现了。爱达汗与火落赤台吉的领地有一条小河相隔。这条小河已经肉眼可见之处，阿布力和达尔马现在有双马随行，并不像第一次逃生那样狼狈急切，他俩可以根据距离控制平缓的速度奔跑。

草原上的追击很神奇，如果有足够的距离，逃亡者跑的慢，追击者也得降下速度。因为急奔时马力的消耗会数倍于平常速度，如果你亡命催促坐骑，等到了弓箭可及的距离，你的坐骑就得停下来休息了。然后，你就会看到你的敌人悠闲的扬长而去。

阿布力和达尔马就这样悠闲的乘马蹚过了鄂尔多斯部和多伦部交界的小河。追击的百夫长异常矛盾。蒙古部族的领地并不像大明那样城墙森严，偶尔有几个人跑过去再跑回来并不算什么大事，官司打到领主酋长那里，很可能扯扯皮就过去了。

但是，上百人的亲卫队越过分界，进入另一大部族的领地，很可能就会被视为开战的信号。如果与对方附近驻守的军队发生冲突，那战争就很难避免了。

鄂尔多斯部如果有实力直接吞并多伦部，那一点事情都没有。但现在问题是双方旗鼓相当，主动挑衅的一方必然会被其他部落唾弃。到最后很可能以鄂尔多斯部割地赔偿为结局。

越界还是不越界，现在是个问题。想起可汗下的命令比第一下的要严厉的多，率队的百夫长决定冒险一试。他马鞭一指，百余骑毫不犹豫地跟随他越过界河。

蒙古部族的边界也会有守军来回巡逻。一百骑附带两百匹从马的阵势从老远就可以看见，附近巡逻的数小队立刻向鄂尔多斯亲卫百人队方向集结。

最先到达的守军手里攥着铜角道：“鄂尔多斯的兄弟，请你们立刻返回你们的领地，不然我将视你们与多伦部开战。”

率队的百夫长恳求道：“亲爱的多伦族兄弟，我们奉尊贵的爱达汗命令，追缉两名逃犯，请通融一下，事后我们必有重谢。”

越来越多的多伦族巡逻军聚集过来，其中有人说道：“亲爱的鄂尔多斯兄弟，别让我们为难。你们也知道，如果我们未能及时传警会有什么责罚。”

鄂尔多斯百夫长道：“真的不能通融么？”

多伦守军的百夫长说道：“如果我们现在派一个百人队进入你们的领地，你们能通融么？”

此时，已经有多伦巡逻军把铜角放到了嘴边，局势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