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松山城在身后变成木箱大小时，三名蒙古人才放缓马蹄边走边商量。

索朗先说道：“没想到明朝人还挺守信。不知二位兄弟对那位年轻的明人公子怎么看？”

达尔马先说道：“不管如何，他已经是我们的主人了。苍狼和白鹿的子孙，信誉比生命更重要。”

阿布力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信而有智慧的人。”

索朗道：“好吧。那不知二位兄弟现在准备怎么办？”

达尔马说道：“当然是先回部落看看族人们如何了。”

阿布力说道：“咱们部族的勇士大部分都留在了明朝边墙以内，爱达汗和火落赤台吉这两匹饿狼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咱们的部族现在肯定已经被吞并了。”

达尔马其实也早有预感，只是现在阿布力说出来后，他心里异常惶恐，已失了分寸，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阿布力没有回答，反问索朗道：“不知索朗大哥意见如何？”

索朗想了想说道：“我准备回我的部族看看，如果领地还在，你们就过来找我。如果领地已经被吞并，那我就要去找寻我的族人了。”

如果算上漠北的喀尔喀、兀良哈，蒙古人占有的领地，幅员并不比明朝小。达延汗把草原分割成六个万户，并非说这六大部族只有一万户军民。如今占据草原大部分的土默特万户分出了十二个鄂托克，顺义王自领的部众就有四万骑。

蒙古人本来就分散和流动，所以这六大部族下面又分了若各个鄂托克，每个鄂托克都是一个小部族。所有的蒙古人都必须加入一个鄂托克，这是草原的规矩，如果你没有归属，那谁都可以掳掠你，把你变成奴隶。

这些小部族又会分出若干个千户，鄂托克领主会自领一两个千户，其余的则交给亲人朋友统领。赫尔土默特就是土默特万户下的一个鄂托克。索朗就是赫尔族酋长沙计的侄儿，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部民。

阿布力和达尔马是跟随酋长沙计身边帮他管理部民的官员，他们只有自己的亲人，并没有自己的部落属民。所以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自己的家人。

问题是，每当一个部落被另一个部落吞并以后，不管你以前是贵族、自由民还是奴隶，绝大部分都会变成奴隶，而且新的首领也不会让原有的部族继续聚集在一起。人口、牲畜还有牧场都会被分割、瓜分。

茫茫草原，大部分部落都是逐水草而居，想要再找到自己的家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快速的办法。主持分瓜的人一定知道哪片瓜分给了谁。在草原上，酋长们的汗帐所在是比较容易问出来的。只要找到了爱达和火落赤的汗帐，就会知道自己的亲人去了什么地方。

达尔马不解道：“索朗大哥，你的领地和部民肯定已经被分开了，你回去也不一定能知道他们。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在草原上一边走一边找人打听。”

索朗说道：“我的部民人数多，应该会留下不少线索。如果二位兄弟不想和我一起，那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眼见索朗分别之意坚决，阿布力和达尔马也不再勉强。

三人挥手作别，索朗策马往东北而去。

达尔马突然觉得不对劲，对阿布力说道：“索朗的牧场不是应该是在西北方向么？他为什么往东北去？”附近最丰盛的大小松山两片牧场分别被火落赤的多伦土默特部和爱达汗的鄂尔多斯部占据。其中多伦土默特占据了西北边大松山，鄂尔多斯占据了东北边的小松山。

赫尔土默特部在西北更偏远的地方游牧。正是因为他们的牧场更贫瘠，受灾更重，所以去年才不得不加入联军，南下抢掠明朝。

阿布力说道：“他往东北走，当然是想去投靠西北最为强大的鄂尔多斯部。”

达尔马失望道：“那他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

阿布力叹道：“瓜分我们部落的不是多伦部就是鄂尔多斯部，去投靠敌人并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达尔马道：“他就这么背弃与主人的约定么？那我们怎么办？”

阿布力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刚才问我们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就是在试探我们。我们坚持承认与主人的关系，他就会和我们分道扬镳。我们既然选择了坚持约定，现在当然是一边找牧民打听我们族人下落，一边把开市的消息传给沿途的牧民。”

达尔马不解道：“主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禀告各族领主，这点我一直想不通，那不是最快的传递消息的方法么？”

阿布力道：“这就是我认为主人是个智者的原因。他虽然没来过草原，却很清楚可汗和领主们的心思。”

达尔马道：“什么心思？”

阿布力道：“就算受了灾，草原上的食物真的不够么？可汗、台吉、千户，他们拥有的牛羊成千上万，不说白送，就算借给大家，也能挺过一个冬天，我们并不需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越过明朝的边墙南下去抢明人。”

达尔马心思比较耿直，听完后不知如何回答阿布力提出的问题。

阿布力继续解释道：“若人人丰衣足食谁还去替酋长们抢牧场？谁还去替他们掳掠明朝？我大草原上，千百年来，永远是最贫瘠的部落最凶悍。我们不像明朝，我们虽然也有律法，但犹如摆设。这草原永远是谁的爪牙更锋利，谁就可以成为大汗。就算身上没有留着黄金家族的血液，酋长们也有一颗成为成吉思汗的心。

还有，我们每次与大明交易，明人没有耐心挨家挨户收三张皮子两匹马，所有的货物都要先交给千户和领主们，由他们替牧民们完成交易。具体卖了多少钱，都是他们说了算，牧民们永远也不知道。每次交易完了，还得领主和千户还要各抽一成的税。若以后牧民可以和明人自由交易，这些钱老爷们还抽的到么？”阿布力原本是赫尔族酋长最得力的参谋，这些事情他比达尔马要清楚得多。

单纯的达尔马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草原还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阿布力继续道：“咱们的主人，是个可以投靠的人。关于权力分配，大明朝那边的情况应该和草原一样，他能越过明朝的官吏，征得大皇帝的同意，他的力量是我们无法预见的。”

达尔马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咱们蒙古人比汉人重信用。他像成吉思汗信任博尔术一样信任咱们，咱们也要对得起他的信任。”

阿布力道：“你说的对。你看，那边有个和屯，咱们过去打听打听，顺便问问咱们部族的消息。”

要说打听消息，哪有向爱达汗打听来的快。鄂尔多斯部的汗帐就在小松山的山顶上，简直不要太好找。

此地离大明朝的松山城不过十二里左右。索朗赶到此地只用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小松山不高，山势也很平缓，可以策马直驱山顶。

附近并没有更高的山峰，上得小松山顶，几乎可以看见大明的松山城。为了牢牢控制小松山附近的牧场，爱达汗不得不把汗帐立于如此接近明境的地方。

不过，爱达汗坐拥本部五千铁骑，附近的几个鄂托克最少还有三千铁骑，就算庄浪境内的所有明军倾巢而出，也只是过来送人头的。至于更远地方的明军，如果有大规模异动，是逃不过他的耳目的。

上次入侵大明，蒙古人吃了个大败仗，鄂尔多斯部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因为吞并了赫尔土默特部，增加了一千骑兵力。因此，爱达汗对大明并没有任何畏惧。

虽然不惧怕明朝，但爱达汗对大明的领土也同样没有兴趣。就算攻破了大明的边墙，也无法守住那片土地。大明的百姓多如蚂蚁，大明可以轻松召集十万乃至二十万的军队。相较而言，蒙古草原面积越来越少，能够养活的蒙古百姓也越来越少，就算左右六个万户部族加在一起也只有几百万部民，不可能正面硬刚大明的亿兆百姓。

爱达汗头痛的是附近有个和他势力相当的多伦土默特部。多伦部的首领火落赤是达延汗四子阿尔苏博罗特之孙，俺答汗的远房堂侄。多伦部在俺答汗开疆拓土的时候为其羽翼，在其危难时屡次援护，所以分得了大量的部民。

论亲戚关系，爱达汗是俺答汗长兄蒙古兀鲁思（蒙古汗国）的济农——麦力艮的长孙，是上任顺义王的堂兄，应该比火落赤在族内更加有权位。但坏就坏在关系太近了，俺答汗的汗位是长兄麦力艮去世后接任的，也就是说土默特一族的汗位本该属于爱达汗这一脉。这就导致了，俺答汗虽然把右翼三万户之一的鄂尔多斯分封给了爱达汗的父亲，却没有分给他们水草丰盛的牧场。

就这应该还是因为麦力艮在时对自己兄弟多有眷顾的原因，不然的话，爱达汗这支无声无息消失在草原上也是很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