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晚饭估计还有段时间，陆挽抽空去看望了几个蒙古俘虏。年初蒙古入侵，往西逃亡青海的蒙古人以赫尔部为主，俘虏也基本都是赫尔部人，其中能用汉语交流的只有四个。林时雨与之交流后，有三人愿意合作。
这三人分别是那颜索朗、必阇赤阿布力、达鲁花赤达尔马。那颜原为蒙古贵族之意，成吉思汗采取领户分封制后，那颜即为千户。必阇赤为部落酋长身边掌管文书的官员，通常也是部落酋长的谋士。达鲁花赤蒙语意为掌印官，也是成吉思汗后设立，元朝袭承之，蒙元北遁后，各部族掌管民政和司法的官员也因此名之。
这三个人就在最角落的房间，由张怀瑾带来的官兵看守。陆挽等人进屋后，三人向着张怀瑾行跪礼道：“参见张将军。”
张怀瑾指着陆挽说道：“这是陆公子，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人了。”
在蒙古，战败者为奴，奴隶如货物，主人可以随意转让奴隶，也可以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当然，大明朝也有奴隶，不过大明律对蓄奴以及数量都有很严格的限制，可惜后来富豪权贵们日渐攀比，养奴之风日渐大盛，法之难禁也。大明朝的奴隶与主人相敬相爱有之，相恨相杀也有之，身份之悬殊，比塞外蒙古还是有点差异的。
三人又重新向陆挽叩拜，陆挽没想到自己还有收奴隶的一天。
“请起。开市的事宜，我林叔父已经和你们说过了吧。”
“是的，主人。”三人同时应答。
“以后称呼我公子就行了。”
“知道了，主人。”
“……算了。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暂且在城中休息一晚，明天就放你们回草原。”
“主人可有什么交代？”阿布力问道。他不信明人就这么轻松放他们走了。一旦出了大明边墙，这些人又不能用绳子帮他们捆回来。为了三个奴隶兴大兵远征草原也是绝不可能的。
“林叔父应该跟你们说过了，我就在重申一次。你们回去后联系部族，传递开市之信息即可，不需要额外做其他事情。你们日后如果愿意回来，我会尽力设法赎回你们的家人，并且为你们登录大明之户籍，还你们全家自由之身。陆某言尽于此。”
三人四个多月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多等一晚。相比那些被割下头颅去换赏银和功勋的同伴来说，三人已经很幸运了。如长生天眷顾，明天他们就能回到草原了。
“有一件事情，我还要重申一次。你们回去后，联系各部部民就可以了，最好不要去禀报各部族的领主。”
“这是为何？历来与明国互市都是由族长们安排。”索朗问道。
“松山之市和以往不一样，并非入贡之市，是民间的自由互市，所以不需要谁来安排。”
“知道了，主人。”
陆挽没有警告威胁，也没有拉拢慰勉，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就离开了俘虏们的房间。
离开蒙古俘虏的房间，张怀瑾还颇为不解道：“师弟怎么如此御下？不怕他们回去后不回来？也不怕他们阳奉阴违不卖力？”
陆挽说道：“要他们尽力就必须放他们回去，放他们回去后，我们还能如何约束他们？”
张怀瑾想想后，说道：“御下之术，无非三种；一是立恩，二是立威，三是动之以情。一旦放归，威不能加，不过恩赏和动之以情两途还是有办法的，师弟仅仅是说尽力替他们赎回家人，是否縻系不够深厚？”
陆挽笑着道：“其实他们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蒙古人很多，开市之成效也不急于一时，我可以慢慢等得。”
张怀瑾道：“师弟等得，就怕陛下和伯爷等不得。松山开市不合常规，陛下或许会受到群臣的压力，老伯爷肯陪师弟做这些事情，估计也是对收益有期待。松山互市如见不到收益，说不定会被裁撤也不一定。”
陆挽依然温吞如故：“师父经常告诫我，欲速不达。我唯一一次枉顾师父的劝诫就是去杭州面见陈延光那次，结果险些几次丧命。”
张怀瑾笑道：“你这性子，我感觉我该叫你师兄。督抚们大多年过知天命，也没几人似你这般沉稳。”
陆挽道：“师兄谬赞了。师兄私自前来松山，准备何时回去？”
张怀瑾道：“我准备明天上午就回去。”
陆挽道：“我也准备明天上午回去，师兄乘我的车回去吧。”
陆挽此言颇有深意，张怀瑾听后也明白了，这个师弟远比他想的还要谨慎。卢公公此刻还在城内，张怀瑾如果光明正大的现身，不去应酬钦差不太妥当；去应酬卢公公的话，他意外出现在此地又不好解释。
张怀瑾颇为感激道：“师弟想的周道，就依师弟所言。”
正在这时，蔡守备亲兵到府外传信，说晚餐已经备好，请林市令和陆公子过府用餐。
其他人就留在市令衙门，陆挽和林时雨两人步行前往以前的守备府也就是现在的钦差府。
路上，林时雨说道：“老张这个人啊，这么多年，好像除了带兵打仗，其他的并无多少长进。”
陆挽为什么没有给那三个蒙古人多做交代，林时雨是知其含义的。恩义不可猝结，光以言辞很难收买人心。
该说的都说过了，如果还不能理解，或者不愿理解，那代表这些人就不是陆挽想找的人。其实边墙之外，也有明朝收买的蒙古族细作，单纯要散发消息，使用这些细作效果更好。陆挽想找的是蒙古族内可以合作的伙伴，不是蒙古族的奸细，更不是三个需要长期驾驭的奴隶。
陆挽反劝说林时雨道：“师父长说，环境不同，人的想法不同，我们要允许师兄有他自己的想法。”
林时雨笑道：“你是不是怕伤了他颜面。”
陆挽道：“或许吧。师兄为一军主将多年，有很多东西恐怕一时也难以说服他。既然说不服，有何必徒起口舌之争呢？”
林时雨道：“有道理。”
两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钦差府。两人到来后就开席了。本来蔡守备还准备了一些歌舞把戏，都被卢盈主动谢绝了。就连酒水，也仅止于三旬，卢公公说边城重地还是要长怀警戒之心。大家吃了顿比较朴素而和谐的晚餐，然后就各自回住所休息了。
林时雨回来后，张怀瑾悄悄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两人在屋内闲聊了一会后，张怀瑾说道：“林兄，方辉我可给你带来的，你得给我看好了。”
林时雨道：“我只说有可能，并无法承诺任何事情。而且公子说了，不许刻意引导他。”
张怀瑾道：“……他知道了？”
林时雨道：“你怎么会以为能瞒过他？他若连这点伎俩都看不穿，怎么去完成吴帅和夫子的心愿？”
张怀瑾道：“那他还……”
林时雨道：“若没有如此赤诚之心，又怎能感动夫子，倾囊相授。江南多才子，几岁大的娃娃，心思机敏胜过成人的也不再少数。才智和赤诚集于一身才是世所罕求。”
张怀瑾道：“咱们都是一家人，林兄就别表忠心了。我就那么一个闺女，年岁已经等不得了，我又不想她恨我一辈子。林兄，你帮帮忙。就当我求你了。”
“女儿奴！”林时雨哼了一声道：“人性推演之术，我也跟夫子学过一些。若不信我，你领回去算了。”
“信你，信你！”张怀瑾忙恳求道：“也别带太坏了，沾点酒色就行了，他毕竟是我战友之子。”
“你把林某当什么人了？”林时雨佯怒道。
“我错了不成么。当我没说。”本来张怀瑾就有点畏惧林时雨，现在林时雨迁任锦衣卫经历，简直能算武将们的克星。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陆挽等几人就出了松山城。林时雨还有事就留在了松山城，只能出城相送。张怀瑾带来的精兵也要留在松山城，方辉等几个亲近之人也来送行。
临分别时，张怀瑾拍着方辉的肩膀道：“小辉啊，跟着你林叔比在兵营里面拿命打拼要更有前途。以后你要勤勉任事，不要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我会的。张叔，你回去跟我爹说，让他别担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陆挽昨天也是第一次方辉，这个少年比自己略长一岁。方辉长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也难怪张归荑会喜欢他。
方辉刚刚从兵营出来，身上还有一股少年和士兵混杂的淳朴气。陆挽竟然有股想把他带走的冲动，不过想到林叔曾经说过，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一辈子把孩子拴在身边，人总是要独自面对某些诱惑的，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陆挽也向方辉行揖礼道：“方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辉还礼道：“陆公子请讲。”
陆挽道：“林叔父未来主持互市事宜，各色人等可能都会接触，酒色财气也都难免涉及，望方兄慎之戒之。”
方辉很茫然，他还只是个刚从兵营里走出来的淳朴孩子，也不知道陆挽想说什么。
陆挽也是很茫然，对牛弹琴，说了等于没说。算了，他信林时雨的人品，未来方辉如何就看他自己了吧。
陆挽等人走后，林时雨依照约定放了三个蒙古俘虏，并每人赠送了一匹骏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