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之后温秉良先说道：“袁兄，松山市场说关就关了，你不心痛么？”

袁登道：“伯爷跟我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原本咱们偷偷摸摸的，各方面都得提防打点，每年的收益并不大，等正经的市场开起来后，肯定比现在要赚的多。”

“我的袁将军，不是我打击你。咱们这甘肃已经有了甘州扁都口和凉州高沟寨两个大市了，羌藏和蒙古两面的王公贵族都去这两处入贡互市，咱这庄浪的小市来的都是蒙古族的贫民，贸易量还能增大多少么？”

“老伯爷说大市每年朝廷定期只开一个月，规矩多，还有限额；小市咱没那么多规矩，常年开放，未来收益可能不比朝廷的大市少。”

“将军还真是好哄，你又不是没去看过边市，那些蒙古贱民有几个家当？每次收点老马瘦羊破皮毡，还想比得上朝廷的大市？”

“……反正我信毛伯爷，他老人家从来没骗过我。再说骗我对他有啥好处？前段时间江右、龙游两商帮的帮主都亲自来了庄浪，你不知道么？人家多大的生意，要不是收益可观会来咱们这个小地方？”

“……我不知道他们为啥来，或许人家只是为了那个姓陆的小子来的呢？好，不说这个，咱们退一步说，就算松山正式开市比现在收益高， 你保证你分的就有现在多么？万岁爷派中官过来，难道是白来的？杜兵宪已经发下军需批文了，他要是没和姓陆的小子达成协议，他会担这个风险？姓陆的小子做这么多事，两大商帮都是他联系的，他不抽一份？我的参将老爷，你活这么大，见过光干活不吃草的牛么？”

“这……”虽然袁参将感觉庄浪开市，收益会比原来大，但是说要大出多少倍他也是不信的。万岁爷、杜兵宪、陆挽，这三份一抽，还剩下多少油水，那就不好说了。要是这三股力量把收益大头抽走了，那可能还真的不如原来。

温秉良得意道：“现在想明白了吧。咱兄弟都是本地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辈子估计都得老死甘肃，我会坑你么？万岁爷收到钱就运走了，中官隔几年一换，杜兵宪就是来边疆渡层金，姓陆的小子还是浙江人，你觉得他愿意一辈子呆在甘肃这个又穷又乱的地方？”

袁登边思索边揉胡须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万岁爷、兵宪爷、伯爷这三方合在一起，除非老天爷下凡，不然谁还能改变他们的决议么？”

温秉良道：“开市这件事情肯定是推不翻的，我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劝劝老伯爷，这件事情的主导权还得拿在咱们手里。万岁派下来的中官他老人家去应付，杜兵宪那边我给打打马虎眼，边境操作方面你派人去维护。这样的话，开市的收益还是咱们掌控。你觉得如何？”

袁参将摇摇头道：“我不去！我啥身份？我就是一个替朝廷守边墙的兵头！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多嘴？万岁爷、兵宪爷、伯爷，哪个好对付？”

温秉良道：“是，这三位身份高贵，咱们得罪不起。可现在开市的掌控权要交给陆挽那个外来的小子。他凭啥？庄浪的兵权在你手里面，下面小吏们的生活我得照顾着，这事情最后还不是咱们来做？咱们替三位爷管着这生意不行么？”

袁登还是摇摇头：“温兄弟，我就一武夫，我啥都不懂，我就管好我底下的大头兵就行了。对了，我军营里面还有一堆事，我要回去了。”

袁参将才不信温经历这番苦口婆心是为了自己好，他这边的收益，老伯爷口头许诺过，就算开市不如预期也不会比往年少多少。未来收益有多少边走边看呗，要是得罪了老伯爷和杜兵宪，他这个庄浪参将还能干几天？这帐还不好算么？

袁参将知道，温经历这么急是因为按照现在的计划，他们这群人的收益估计要没了。

大明朝的边军领军将领选拔本就要比内地严格的多，能独镇一城的都是军功卓著历经考核的宿将，朝廷考核的内容除了有兵法战略，还有选士、编伍、营制、营算、军器、屯田、运输、方舆……等等内容，若是单纯的莽夫能爬到庄浪参将这种位置那可要算是奇迹了。

袁参将在装傻，温经历也清楚。但这种事情，若是挑明了，那就是不给面子了。人家是庄浪的最高镇戍将领，面子是能轻易扫的么？

要是连袁参将都拉拢不过来，那与蒙古人通商这块肥肉，以后恐怕就吃不上了。新来的杜兵宪看上去要比原来的仇兵宪难伺候的多。这份收入要是丢了，难道光靠朝廷那份微薄的俸禄？

兵备道是正四品衙门，兵备道经历司经历资格只是正八品。正八品官员朝廷规定的俸禄每年12石米，白银24两3钱0分2厘，宝钞288贯。宝钞就不谈了，那东西跟草纸差不多，靠这12石米和24两多一点的银子，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别说家人了，连养家里的奴仆都不够。

庄浪是边疆军区，能捞油水的地方本来就不多，大部分风险还奇大。与蒙古人走私货物，虽然是很重的罪，但是九边很多地方都在这么干，牵扯的人数太多。一般只要做得不是很过分，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行，这块肥肉不能丢！温经历决定另找办法。

接下来温秉良又找到了毛源。

见面后，温秉良行拜礼道：“嗣爵爷金安。”

毛源行揖礼还礼，然后把温秉良扶起来，说道：“相识多年，端谨今日为何如此客气。”

温秉良问：“嗣爵爷，您觉得陆挽那个少年如何？”

毛源奇道：“端谨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下官虽然不是庄浪人，但下官是凉州人，我们甘肃人受老伯爷恩惠太多了，有些事情，不能不替老伯爷担心啊。”

“哦？鄙府莫非有何隐患？”

“陆挽那少年的师门，嗣爵爷应该清楚。他这种人是不会见容于朝堂的，您看吴越两党为了至他于死地用了多少手段就知道了。也算他神通广大，居然能死里逃生，还掀翻了前任仇兵备。

但是，他逃的了一次，逃的了两次，能逃的了一世么？他可以掀翻仇兵备，他能掀翻吴越两党么？当今朝廷，政局不是握在吴党手里，就是握在越党手里。强如江陵相公，本人刚刚故去，张家立刻抄家。难道还不足以让嗣爵爷警醒么？

尊府从武勇侯传至今天绵续两百多年，为眼前之小利，与满朝文武为敌，未来殊实堪忧啊。国初勋戚之臣，于今只剩五十七家了。因得罪文官被削籍为民的不在少数吧？别说是勋戚之臣，即便亲王如辽王、伊王、楚王，那些文官不也是说削就削了。

尊府一脉对我们甘肃人来说就是庭璧柱石，这些话下官真的是不吐不快啊。”

温秉良一番话说得毛源后背冒汗。他家这伯爵爵位是世袭的，可以子子孙孙传下去的，要是真的被削了，那怎么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

问题是温秉良这番话也绝非是谎言虚话，吴越两党确实是要至陆挽于死地。要不是仇兵备先下的死手，陆挽也不会联手毛家把此人拱走。

满朝文武半吴越啊！为何要因一个小子竖立这么强大的敌人？毛源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温秉良添火加柴道：“那小子来到甘肃后做了那么多事情，嗣爵爷以为他真的是无私支援咱们甘肃发展么？下官以为他做这么多就是想把咱们甘肃绑到他的车上，拿来作为对抗朝廷的资本；他不但想绑架甘肃，还想绑架爵爷一家。此子，其心可诛！”

毛源拱手道：“多谢经历提醒！你的心意我明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温秉良已经看出了毛源的动摇，他又不能逼着毛源做选择，再说毛家选择权也不在毛源手里，今天能达成这个效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日后在多吹吹风，再让底下的官吏官差们搞点事情，温秉良不信拿不回互市的控制权。都特么是人，凭啥你一来把该别人的好处都抢走了？

温秉良是满意了，毛源却被搅得心神不宁，手头的事务也处理不下去了，他立刻回家找自家的老爷子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找到老伯爷后，毛源把温秉良的话复述了一遍。

毛伯爷正在自家后院的池塘里钓鱼，听完后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你还记着有你老子，没答应温家那个小子什么东西。”

毛源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颇为郁闷道：“爹，这么大个事情，你咋一点不担心呢？那小子能让咱家多赚几个钱？再说，钱重要还是咱家这世袭的爵位重要？”

毛洹叹口气道：“当然是世袭的爵位更重要。别人以为你老子贪钱，你也以为你老子贪钱么？”

就算是也不能说是啊！毛源说道：“爹，我知道，你赚的钱大部分都拿出去贴补军需和接济族人了。可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巩固我们毛家的地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