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匠人跑进学堂跟陆挽说匠社社长和孙守备吵起来了，让陆挽过去评理。

自陆挽进堡以后，经常和匠人一起制作水风车，陆挽对匠人们尊敬有加，这导致了堡内匠人地位大大提高。搁以往，匠人们连总旗、百户都得罪不起，更别说和孙守备吵架了。

陆挽抱着小无忧来到匠社，看到孙守备正在破口大骂。匠社的匠人，簇拥在他们社长高大梁身边，虽然没人还口，不过脸上并无惧色。

“艹xxx的，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现在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部调去造墩台。艹……”

“守备爷要是能拿来调令，小老儿立刻就去捆被褥。”高社长终于还了句嘴。

这句话差点没把孙守备噎得背过气去。搁以往，调这些人去造墩台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现在这些匠人都是陆挽的宝贝，他要是敢不经陆挽同意把人调取造墩台，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被调去领墩军。

刚好，这个时候孙守备看到陆挽来了，他巴巴跑到陆挽身边，哭诉道：“公子，你看看，都是你惯的。这些人现在连军令都敢不守了。”

陆挽放下小无忧，问孙守备道：“守备爷因何和他们吵起来？”

孙守备说道：“是这样，咱堡现在用上了水风车，不管是屯田还是生活用水，那真的是方便无比。咱现在白天操练一身汗，晚上还能洗个热水澡，搁以往想都不敢想啊。俺们以前涮锅水还要留下来冲粪桶呢……”

陆挽今天心情不太好，打断道：“守备爷，说重点！”

孙守备：“哦，说重点！对面岔口堡和咱以前一个样，他们的日子也苦啊。我们两堡隔隘守望、互帮互助已经十几年了。咱堡发生的变化，他们那边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昨天对面守军兄弟们求到我这里了，说能不能派几个人过去也帮他们修几座水风车。我到这里好言好语跟他们说，他们居然敢违抗军令……陆公子，你说他们过分不过分？”

高社长见孙守备给陆挽吹风，也开始辩驳道：“公子说了，白拿别人的东西是无义无耻。公子带着我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东西，空口白话一文出就想拿走，怕是有人收了别人好处。”

孙守备气得咬牙道：“你敢诬陷本守备？你敢骂本守备无耻？”

陆挽忙劝道：“这话我确实说过，他不是在骂守备。”

这明明就是偏袒嘛，孙守备连陆挽也恨上了。但是，恨又如何呢？陆挽现在连杜兵备使都搞定了。他要是敢动陆挽一根汗毛，陆挽背后的毛伯爷、两大商会会长、甚至是杜兵备使随便哪个动动手指头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孙守备无奈道：“陆公子，咱和岔口堡的关系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用个词来形容叫什么来着……对了，唇齿相依！您老人家都答应别的地方免费来学了，派几个人过去教他们造水风车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挽心头一跳，道：“我什么时候说了？”陆挽记得这事情他就和杜石密谈过一次，当时他趴在床上动不了，真是百密一疏啊。

孙守备发现自己失言，吓得脸色都白了。陆挽和杜石谈话中有些内容外人听不得啊，他一直没在意，现在在意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

哎呀！要命啊！偷听兵宪的军国大事会不会被调去领墩军啊？孙守备吓得就要尿裤子了，赶忙解释道：“我猜的，我什么都没听见！公子，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陆挽安慰孙守备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迟早也是要说的。我是说过，以后咱堡内的器械，允许其他军镇派人来学。”

高大梁紧张道：“公子，这不好吧。咱废了多少工夫、浪费了多少材料才研究出来的东西，怎能白白教人？咱做匠人的手艺，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陆挽道：“依你看该如何？”

高大梁：“依小人看，水风车这东西，咱只卖不教。咱成本不是七两五银子一座么，咱就卖十五两，也不多赚……”光庄浪各镇各堡需要多少架，高社长已经算不清了，他仿佛能看到银子堆满了镇羌堡。

陆挽：“这手艺是不是要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传下去？是不是要传儿不传婿，传媳不传女？”

高大梁：“当然！”

陆挽：“那我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高大梁：“这……？”

陆挽：“我一再反复和你们说，我们现在知道的很多知识根本不属于我们。匠人祖师爷是鲁班，可你们哪个姓鲁？

这水风车本是宋人发明，发明者到现在连姓名都没留下。谁知道他的子孙在哪里？

制作这水风车用的钻床、车床、卡尺也不是我发明的，我也是从其他先生那里学来的。那卡尺还是一外国老先生远渡万里大洋带来的构思。

别人白拿我们的东西是无义无耻，我们白占别人的东西就天经地义么？”

重多匠人默然不语。

陆挽继续道：“你们知道万里之外的泰西人已经在机构、光学、航海、天文上建立起了可推演的体系了么？他们已经能做出精确到秒的钟表，已经能算出天生星辰日月的轨迹，巨舰已经能远涉重洋四五万里……而我们连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图纸和海志都已丢失了。

你们经常把祖宗挂在嘴边。祖先留下那么多东西给我们，我们留下什么东西给后人？留下传儿不传婿，传媳不传女么？匠人在我朝地位本就不高，你们还只想着把技艺藏私。你们对得起祖先么？

镇羌的匠社以后不单要做水风车，还要做毛纺机。是我们创造的，我们一定会收取应有的学费；本就属于公众的知识，我们不但要教别人，还要用心教。

我素来不喜勉强别人。这个匠社是我创办的，并不是官府的机构。谁想来可以，想走也可以。想走的，我既不留难，也绝不报复，你们可以继续安心的去做朝廷的匠人。想留下来的，希望你们想清楚就好。”

说完上面的话，陆挽抱着小无忧离开了。陆挽不但不喜欢勉强别人，还不喜欢强迫别人做出选择，他会留下时间给人思考如何选择。

孙守备屁颠屁颠跟在陆挽后面，说道：“公子就是高明啊！这些道理那些凡人哪懂？岔口堡那边，我让他们派人来学？”

陆挽道：“你不都听到了么，来学可以，让他们交一百两银子押金。时间不到就离开的话，押金不退。”

孙守备又头痛了，连忙辩解道：“我和韦副千户真不是有意的，我们怕你和杜兵宪打起来，你当时不能动，肯定打不过他。万一他要动手打你，我们一定会出来帮你的……”

陆挽打断道：“知道了。不用解释了。这事肯定瞒不住，大家迟早也会知道的。伯爷上书瞒不住，陛下派中官来也瞒不住，杜兵宪出主意的事别在外面瞎说就行了。小偷小摸的事情以后别做了，开市后我一定保证让各镇拿到比以前更多的收益。”

孙守备抹了抹额头的汗，看来这关过了。至于泄杜兵宪和陆挽的密……他一个把总级别的守备除非是疯了，不然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孙守备赶忙把话题拉回来道：“公子，既然让别人免费学，为何要收一百两押金；为何又要规定两年时间。”

陆挽道：“咱堡毕竟是军事要塞，没这一百两银子押金，乱七八糟不知道要塞进来多少人；有了这一百两银子的押金，其他各地派来学习的匠人，肯定经过精挑细选，资质秉性应该都是可靠的。至于两年时间嘛……我们不单要把技术传给他们，也要把开放的思想传给他们。”

孙守备道：“太高深了！公子你要是哪天离开镇羌，记得一定要带上小人，小人这辈子给公子牵马坠蹬。”

陆挽快被孙守备逗笑了，他强忍住道：“守备爷，你也是一镇守将，咱能有点节操么？”

孙守备道：“哎……能跟在公子身边，还要啥节操？”

你赢了！

跟孙守备分别后，眼看天色已晚，陆挽就准备回去做饭。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肩膀，吓得陆挽差点把小无忧掉到地上。

陆挽回头一看，原来是林时雨。

陆挽埋怨道：“林叔你也先出个声。您老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时雨道：“你怪我？刚才你出匠社遇到我和没看见一样就过去了。”

陆挽：“……有么？”

林时雨：“当然有！你今天心不在焉啊。如果是以往，你可能也不会对匠人们那么说。”

陆挽：“我……”人不是机器，总会有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何况陆挽还只是个少年，心上的女孩心属他人，滋味本来就不好受。还得想办法帮两人创造条件，陆挽没暴走已经算好的了。

林时雨：“能令我们家木头乱心的事不多啊，你去了趟庄浪就变成这样，是不是遇到师侄女了？”

陆挽：“叔，咱能不聊这个么？你去庄凉营收获如何？”

林时雨：“不聊不行。你不跟我说，大不了我跟张伯父过会走一趟庄浪。”

陆挽：“……叔，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林时雨：“我非常认真。”

陆挽：“为啥？”

林时雨：“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你的贤内应是能帮你分担的，而不是给你增加负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陆挽：“明白！可是感情真的好难自制啊。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阻碍重重，我知道她心有所属，可是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有时想着能见她一面，看看她就好，可是见面后，又总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