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朝廷公开承认的市舶司其实只有一处，那就是福建市舶司，衙门现在在福建福州，开市点在福建漳州月港。

因为月港是大明朝对海外诸国唯一的开市点，所以福建有势力的商人在本地建立牙行，是坐着收钱的。各地商人把货物运到月港，海外诸国商人把船开到月港接货，中间必须要通过牙行达成贸易，并不能越过牙行私自买卖。

虽然大明律有规定牙行不准把持行市，不准乱评物价，但大家都知道，只要有钱赚，卖儿子卖老子也大有人在。法律是禁止不了福建本地坐商磨利了刀子，从内外商人身上各砍一大块肉。

就这样，还禁不住某些贪得无厌之人和海盗勾结在一起。他们把消息传递给海盗，由海盗对中外客商进行劫掠。有很多没势力又敢玩命的福建人做的就是这种没本钱的买卖。

除了福建市舶司，广州市舶司和宁波市舶司现在是半公开半走私状态。

广州可能是三个市舶司中贸易量最小的。贸易量小，销量就更小。从饶州府到广州府真可谓山高路远，路途艰辛，路上时间和花费都是巨大的，而且瓷器是易损货物，运去广州损耗也比去其他两个市舶司大得多。不管江西人运过去，还是广东商人接过去，成本都会远高于去其他两个地方。

三个市舶司中，江西商人反倒是去宁波市舶司的路最好走。

从饶州去福州，要先走水路到铝山县，然后换车马走陆路到崇安县，然后再乘船到福州，然后还要换海船走一大段海路才能到漳州月港。

而从饶州出发，经广信府、衢州府、严州府，到达杭州府，全程几乎都是水路，只有玉山县到常山县之间有短短六七十里地需要换乘马车。从杭州到宁波，出了钱塘江几乎就到了宁波，而且舟山群岛以内，都在大明水师护卫范围，比福州到漳州的海路安全多了。

所以，不管是从时间、成本和风险来说，江右商人去宁波都是最划算的。

做生意，如果你没有选择，对方有选择，那你就处于很被动的位置。以往因为的顾家存在，福建商人下刀不会太狠。现在顾家没了，福建牙行立刻把对江右货物的佣金提高了两成。

从生意角度出发，何会长希望重新联系上顾家，这条海路他不想放弃。

从个人角度出发，何会长年轻时就和顾钟安相识了。谁不喜欢跟厚道人做朋友呢？两人互帮互持二十余年，已经成了相投相知的好友了。如果不是感情到了这个地步，何会长也不会把江西流寇派人去江浙绑架富家子弟的消息独独告诉顾钟安。

现在顾钟安人已经被斩了，何会长希望能帮顾家再立起来。这对顾家和他自己来说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要帮顾家，你最起码得先找到人吧，要找到人，不来西北走一趟行么？顾家现在还是通缉犯，这种事交给其他人也信不过啊。

很快两位商界大佬就见到了素未蒙面的陆挽。他们心中智慧超群、光芒万丈的陆小先生，脸上既有少年人的稚嫩，也有流放三千里后刻下的沧桑；配上那身边军制式战袄，这不就是一个军户少年该有的模样么？

陆挽得人传信，立刻出堡相迎。见面后，他先行礼道：“两位先生远来辛苦了，伯爷辛苦了。”

对于自己尊敬的人，陆挽才会称呼先生。官场、战场、商场，能在千万人里面杀出来，立于翘楚的，都值得尊敬。靠卑劣手段获得胜利的人例外！

三人赶忙还礼，然后一起把陆挽托身来。

人不可貌相，经商的人务实，正如顾老爷初次见面就发现陆挽的不凡一样，两位商界大佬的眼光也未必会比顾老爷差。更何况陆挽已经立下了这么多功绩。

何冰先道：“我等虽然年齿虚长陆公子，却实在不敢担公子先生之称呼。”

郭安世也道：“何兄之言有理，去年两淮之灾情，若无公子调停漕督凤守，不知要多饿死多少人。”

去年陆挽路过两淮时，漕督为了他特地去了次凤阳，这事是瞒不住的。其后，漕督凤守突然变强势，并且携手救灾，大明的人杰们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怎么可能猜不到此事和陆挽有关。

陆挽道：“农工为根本，商为血液，两位会长这些年贸易交通的货物堆起来能成山，倒进水里能填湖。于我朝，于万民，这些功劳有多大，我虽年幼，却也懂得。”

毛洹道：“咱进堡慢慢聊吧。”

陆挽引着贵客一行人进了镇羌堡。他住的地方不太适合接待客人，就把这行人带到了学堂。

发配到蛮荒之地，不气馁，不自弃，而是兴水利建学堂，这好像是很多历代先贤名臣们做过的事。兴水利才能兴农业，农业兴，百姓才能足食；建学堂书院，育一方人才，启一方民智，民智开了，这个地方才能自盛自强。

陆挽不但做了，而且好像想做得更多，不然也不会把两位会长千里迢迢请过来。两位会长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看待陆挽了，因为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已经展露出了雄才伟略。

陆挽的学堂和普通的学堂还不太一样，这里没有循规蹈矩的孩子，也没有郎朗的读书声。这里的孩子有讨论，有大闹，还有爬在桌子上睡觉的。这里的孩子不怕陆挽，但是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尊敬陆挽，不作伪的那种尊敬。

再细听，孩子们讨论的内容，有历史，有律法，有算术，有贸易，有机构，有农桑。。。就是没有科举文章。

别人可能不相信，但是两位会长知道，不管什么行业，都有其用途。做好了，都可能改变这个世界。当初，郭安世听过顾钟安转述陆挽的关于工商的一段论述后，立刻认为是洪钟大吕之论。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那番话是出自陆挽之口。

学堂里，陆挽有间单独的书房。他把众人毛伯爷、何会长、郭会长请进书房。

关起门来，陆挽就开门见山道：“去年顾家落难时，我也身陷囹圄。说实话，后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我和郭居静先生关系不错，通过他或许也能联系上弗朗机人。”

所谓通过郭居静，不过是陆挽的托词。当时陆挽虽然身在狱中，但是他相信以恩师的智慧，必然能重新联系上顾家。

恩师在朝堂上几乎仇敌遍布，若让恩师出山操作此事，那等于把他老人家往死路上推。郭神父不一样，虽然大部分官员并不待见西洋和尚，但对外国人，华夏总有一种额外的宽容。用郭居静做个幌子，只要不出太大纰漏，别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其后，陆挽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出来。那就是龙游商帮接替顾家国内的角色，他们集齐货物，把货运到舟山的某个岛上就可以了。顾家会在那里把货物接走。同理，顾家也会把海外的商品运到那里交给龙游商帮。

以龙游商帮在浙江的势力，摆平诸多衙门和浙江水师肯定轻而易举。这也是货物必须要经过龙游商帮转手的原因。其他人敢去做这事情，可能分分钟被弄死。

江右商帮还和以往一样，把货物沿水路运到杭州，收银子，再带点想要的货物回去。

这和顾家本来的模式差不多。但陆挽这次添加了些内容。不管是江西的瓷器、还是浙江的丝绸、还是海外运来的各种货物，陆挽希望能分一批给甘肃。而甘肃这边的货物，陆挽也希望两位会长代为销售。

商人嘛，就是倒卖货物的。卖谁不是卖，买谁不是买。只要货物好销，钱好收，他们巴不得越多越好。虽然甘肃偏僻，物资贫乏，苍蝇再小也是一块肉啊。

作为小苍蝇，毛伯爷也是喜上眉梢，两大商帮每年经手千万两白银的贸易，手指缝里面漏一点，可能都够他吃撑了。庄浪商帮往年辛辛苦苦，看尽大小各衙门脸色，也就赚个两三万两银子。再贴补贴补诸军，其实剩不下几个钱。

都是业内人士，大家再合计一下细节，比如具体货物种类、大体额度、商路运输、货款支付、疏通关节。。。等等方面。初步意向就这么达成了。

至于细节，那就有的谈了；都是商场中人，知道很多事无法一蹴而就，生意人彼此间的信任是需要漫长时间培养的。

何、郭二人来镇羌堡，通过陆挽把彼此之间的桥搭好，那就不虚此行了。

公事谈差不多了。郭会长找陆挽谈了点私事。

毛洹派人去请郭安世，郭安世知道陆挽和杨、李二先生关系很好。临来前就去问了一下，两位先生就拖他带来了两封书信和一份书稿。

“杨淇园致吾弟陆挽。自去岁处暑一别，算来已有半年多矣。弟在西北安然无恙否？我和排云甚为挂念……”

“李排云致吾弟陆挽。小朋友，你去西北的路上做了不少事啊！我们都知道了……算学概论我写好了，拖人给你带去了。要是有写的不如你意的地方，你自己看着改吧……”

人生啊！最揪心处，莫过于亲友远隔关山，遥相挂念，寸书片言何能尽吐心中之意？但凭，心相知，天地知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