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个孩子出去罚站后，陆挽继续道：“人和仁同音，作为一个人，应该有颗仁爱之心，这也是我们和野兽的区别之一。不管儒家的仁者爱人，还是墨家的仁爱非攻，还是道家的爱人利物。

我们祖先诸代先贤一直把仁放在首位，一颗仁心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和塞外民族的区别。这个仁字太重，包含的太多，你们可能现在还无法理解。但你们可以常常记着推己及人四个字。当你想欺辱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愿意被别人欺辱么？”

如同当初夫子教陆挽一样，陆挽要在孩子们心中先种下一颗仁爱的种子。他这一门所擅长的几乎全是实用功利之道，如果没有一颗仁心，拿着学到的知识为祸，后果也远远比普通的文士更加严重。

“那你们现在再重新排一下座位，好么？”

这次和谐多了，有的孩子喜欢晒太阳，所以选择了靠窗，有的孩子喜欢阴凉，所以选择了靠内。只不过头排的几个位置依然没孩子敢去换，最后排的孩子也没勇气往前坐。

就算是孩子，想改变他们的已经形成的固有观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并非，你拥有强权，你就可以压服或者改变一个人的思想。陆挽不急，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时间去潜移默化。

这时，现在负责堡内日常事务的韦副千户的孙子韦虎头站起来走到后排，对着最末尾的一个孩子说：“唐大哥，你喜欢读书，你去前面坐好不好？”

那个孩子是唐千户的孙子唐承嗣。他爷爷得罪了陆挽，还得罪了毛伯爷，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未来前景也不知如何。纵然唐千户把他送来学堂，想缓和一下和陆挽之间的关系，也只敢坐在最后。临来前，唐千户还一再交代，来了要老老实实听课，不准和同学发生任何冲突。

韦虎头是真怕读书，唐承嗣也是真喜欢读书。坐在前排对韦虎头来说算种煎熬，所以他是真想换位置。

唐承嗣看了看韦虎头，又看了看陆挽，陆挽微笑着点点头，那孩子满怀感激地换到了前排。

只有韦副千户在窗外气得胡子无风自飘，暗骂自家孙儿不争气。

陆挽继续说道：“很好，那我第一堂课就再和你们说另外一个思想，商！什么是商，你们知道么？”

孩子们有的回答商人，有的回答商量。。。

陆挽道：“你们说的都对。商人是商，商量也是商。用交换，用请求，用文明的办法去解决纠纷，是为商。你们看。”说着陆挽指着韦虎头和唐承嗣道：“他想上课偷个懒打个盹，他想上课多听一点，互相交换了位置，各取所需，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生活中，可能会缺很多东西，可能会想要很多东西，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有聪明点的孩子回答道：“拿东西和别人换。”

陆挽夸赞道：“说的很对！以人所需换我所需，这就是商，是文明，是区别于野蛮思维方式。所以当我们遇到纠纷的时候，我们要先想着如何用文明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像蒙古人那样，每次缺衣服缺粮食，最先想到的就是去抢。”

当然，蒙古人也不是单纯的只会使用武力，蒙古人也会做交易，甚至大明朝中后期，开贡是蒙古人主动提出来的。陆挽现在还没办法和孩子们非常详细的讨论这个问题。他借用蒙古人为例子，是因为对于镇羌堡的孩子们来说，蒙古人和他们之间的仇恨比海还深，是天生的反面教材。

有了蒙古人做反面向导，孩子们很容易就接受了陆挽的看法。当然几十个孩子，必定会有不同看法存在，有个孩子疑惑道：“那我爹咋还说无商不奸？”

陆挽笑道：“文明不代表不存在问题，你爹说无商不奸，那是因为他可能受过商人欺骗。在协商过程中，有人因为自私贪婪等原因欺骗了别人，那是他个人的品德有问题，不是协商这个过程有问题。所以律法在户律欠债卷、市廛卷中对经商欺诈多有约束，在刑律贼盗卷中对欺诈行为也多有惩罚。

你再想想，咱们堡内，小到针线，大到车马，大部分东西不都是从外面换来的？衣食住行、油盐酱醋，日常生活，我们需要多少东西？不都是从商人手里购买来的么？真的是每个商人都会欺骗你么？

如有争，先协商，协商不果，还有行会、官府等地方可以进行公议。”

又有孩子道：“那如果行会和官府不公正呢？”

陆挽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变得公正。因为他们本就是主持公正的地方，如果他们不公正，那才是天下不公的根源。当他们不公正的时候，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错的。”

那个孩子追问道：“怎么才能让他们变公正？”

陆挽说道：“这个事情很复杂，不是一堂课两堂课可以解释清楚的，我们先放下这个问题，日后我慢慢和你们说，如何？”

另一个孩子问道：“先生，咱堡好太穷的，附近都是荒山野岭，缺的东西又太多，又没啥东西可以拿去和别人换，那咋办呢？”

陆挽答道：“那就要自己想办法去找，找到可以用来和别人交换的东西。其实，真没有东西可以和别人换么？西北六十里，庄凉营驻扎的地方名曰石灰沟，就是因为其后的山石可以开采用来烧石灰；西宁北山经前西宁周兵备使勘查发现了铁矿，现在每月产铁数千斤，这些地方原本和我们镇羌堡都一样荒凉。

别的不说，咱们山脚下还有大量的森林，这些巨大的林木都是上好的木材，砍伐过后，扎成木排，可以通过山下的金羌河轻松的运抵庄浪城，甚至再往南经黄河直接运抵兰州。

我现在来问你们，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么？”

“有！”孩子们的声音很响亮。

问题当然没那么简单，大明朝商人虽然是贱业，但其他良贱人等又不允许进行商业贩卖活动。唐千户、曹镇抚等人也知道山脚下的林木可以换钱，但需要通过庄浪商帮才能把木头变成钱。其他地方也有木头，庄浪商帮没必隔这么远从你这里买；就算买，那价钱也低到让你感到鸡肋。

课堂外旁听的韦副千户和殷百户却已眼睛放光。唐千户怎么能和陆挽比，毛伯爷为了这位公子爷亲自来了一趟镇羌堡。以后让庄浪商帮帮着卖点木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山下那么大片林子，光木材就够镇羌堡这二百来军户过上舒心日子了。

陆挽一上午课讲下来，不但屋子里的孩子们获益良多，就是屋外旁听的大人们，也感觉自己开了窍。这个先生太奇特了，一点没有寻常先生的模样，一句听不懂的书文也没有。但这些最通俗的话里似乎又包含了天地间的大道理。这让堡内的人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陆挽了。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吃饭的时间，陆挽谢绝了堡内各户的邀请，去隔壁和张神医他们一起用餐。孙守备又贴心的送来了几个丫鬟，午餐早已做好了。

陆挽以后的准备是，上午给孩子们讲一些道德礼仪，下午就要分班教授了。因为有些孩子还小，既不怎么识字也不怎么识数，这部分孩子要分出来启蒙。张神医可以教授医学、林时雨可以教授行政、军需、后勤，吴三和吴十二还可以传授武功和兵法，大家轮流传授，慢慢去发觉镇羌堡内这群孩子各自的天赋，然后针对天赋因材施教。

每个人的天赋不同，找对孩子的天赋方向，教起来就事半功倍，那孩子日后在这个方向的成就则不可限量；反之，事倍功半，孩子终生的成就可能会很有限。夫子当年教授陆挽，也是如此。

要是真的有孩子什么天赋都没有，那也可以跟着海晦和尚去学佛，做个与世无争、渡人向善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今天下午，林时雨、张神医、海晦各带着一批不太识字的孩子去别的房间启蒙了。陆挽则又出乎意料地带着剩下的孩子们做起了木工活。

陆挽没有老师架子，孩子们感觉上课就和玩游戏一样。有人领着玩，连韦虎头这种对读书不感兴趣的孩子都觉得今天这课太好玩了。

陆挽教孩子们怎么锯木头，怎么把木头刨成木片，怎么把木条削成圆条，怎么把圆木削成木齿轮，怎么把布片缝成风帆。。。

屋外围观的大人们满头雾水的看着陆挽带着孩子们玩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最后陆挽把这些木片、木条、木轴、木轮、风帆、竹筒等等部件组装起来，竟然是一个风车带着一个水车。陆挽带着孩子们拿着模型来到屋外，然后把模型放在高低错落的两个水桶上。

西北啥都缺，就是不却风，镇羌堡所在的西不毛山上，几乎一年四季刮大风。屋外风吹动风车，风车又带动了水车，矮桶里的水竟然神奇的自动的被运到了高桶里面。更神奇的是，风车的风帆可以由系着的绳索自动控制转向，无论风从哪边来，风车始终都在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