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起身相迎道：“晚生估计伯爷处理完事情还会回来找晚生。”

毛洹道：“你这小子心眼真坏啊，非要把老夫逼出来。现在称心如意了吧？”

陆挽笑道：“伯爷，你老是久掌财赋之人，比晚生更清楚。这位仇兵宪如果在任，他会允许晚生的计划施行么？他受人指使，要置晚生于死地，晚生不死，他会罢休么？晚生要是死了，谁帮伯爷赚钱呢？”

毛洹道：“呃。。。老子说不过你。既然他不能留在庄浪，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位仇兵宪？以你自己这个案子做突破口么？”

陆挽道：“老人家，别闹了！你就算生晚生的气，难道还真想我死不成？”

毛洹道：“小子，我是认真的。他指使唐勇谋害你，要拿唐勇的证词轻而易举。他为主使，按刑律算是造意杀人，即便他属于八议之列，纵然判不了绞刑，也会判个贬为庶民。”

陆挽道：“我跟你老已经说了我的师承，你也知道要害我的是什么人。你拿什么理由赶走仇兵宪都行，就是不能拿我这个案子说事。否则，就算赶走了他，咱俩以后都没好日子过。”

毛洹缩了缩脖子道：“老子会怕他们？”

看来这个老头子跟张神医有点像，又是个老来反生童性之主。

陆挽嗤笑道：“你老不怕么？朝廷一纸调令把你调入京营如何？你子孙日后袭爵吏部验封清吏司那关准备不准备过了？”

毛洹瞪着眼睛道：“你这小子真狠毒，幸亏你不在京城当官。算了，老子也懒得动脑筋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陆挽道：“甘肃实有兵力四万七千，朝廷每年配给甘肃的粮不过23万来石，饷不过45万来两。就算诸王族、勋戚、官吏们全部不领俸禄，每个士兵每个月只能领到4斗粮食和8钱银子。现在大明朝应征杂役的民夫工钱也高过他们吧？军兵拿命护国，要是只有这么点钱，那谁还当兵？”

毛洹竖起拇指道：“小子，有见识！”

陆挽道：“并非小子有见识。当年俞大帅、戚大帅在江南剿倭时，也常常有不得已之举。不管是剿倭还是抗虏，其实都是一样的。将士们拿命保卫国家，国家也要对得起他们。

可惜国家赋税就只有那么多，略微涨点就会让很多小民破产。一头是抵御外敌，一头是抚育万民。根本无法做到平衡收支。

如果小子没猜错，甘肃诸商帮不单单是替自己赚钱吧？他们赚的钱财有部分要拿出来补贴军费不足，对么？老伯爷担任行都司佥事之时，掌管的是财赋对吧？甘肃各军没少受伯爷接济，是么？”

陆挽说的是实话，但也可以算是拍马屁。毛洹听完浑身舒畅，笑嘻嘻道：“你小子别想给老夫戴高帽子。老夫就是喜欢赚钱，咋了。。。你莫非是想。。。”

陆挽道：“仇兵宪在庄浪由佥事升副使，任职已有五年了吧。要是我没算错，这五年庄浪卫拖欠的军饷应该超过七十万两了吧？为国奋战的将士们要回自己的军饷总没错吧？以此为题，就算是中枢的尚书阁老，谁人敢来应题？谁人敢挑毛病？”

杀鸡儆猴，你得吓得住猴子。庄浪一个防区拖欠的军饷就超过七十万两，甘肃全境呢？九边其他重镇呢？还有西南苗疆呢？

京中大佬们要敢硬来，九边重镇和西南苗疆的戍边将士都会寒心。如果想讲道理，那得先拿出几千万两银子。国朝财政挤一百万都困难，别说数千万了。这就是个死局！大小九卿，加内阁学士，再加皇帝老子，捆一起都解不开的死局！

毛洹道：“你小子够狠。拖欠粮饷，导致兵变，失误军事，罪可致斩。并且误封疆者罪无赦。这个锅比我刚才那个黑多了啊。”

陆挽道：“边疆兵备历来由两京大僚保举，如果犯了大错，保举之人会被连带加重罪罚。仇兵宪自然有人保他。斩是不可能斩的，不过滚蛋受罚是一定的。新任兵备使如果尊规守法，来了后便会收获一份平定兵变的大功；如果还是意图不轨，那仇兵宪就是前车之鉴。”

毛洹惊道：“好深的谋略，连影子看不见的新任兵备使也已经在你小子的套中了。”

一直旁听的朱指挥使惊得大气都不敢喘。难怪大明朝自成祖以后武官就斗不过文官，这还只是个孩子啊，已经厉害成这个样子，那些中枢的大佬们岂不是能前后各知五百年的妖怪？……这真的是个孩子么？……对了，这孩子今年多大？

惊讶过后，毛洹说道：“好了，你这么一布置，咱们稳如泰山了。接下来可以说说发财大计了吧？”

陆挽道：“老伯爷，饭得一口一口吃，咱们这边刚赶走仇兵宪，那边就有大动作，容易被人抓到痛脚。我第一步的计划是先请龙游商帮和江右商帮过来洽谈商路。商路通了，货物丰富了，银钱自然犹如池塘汇聚溪流、湖泊汇聚江河。”

毛洹道：“龙游商帮和江右商帮都是天下有数的大商帮，他们真的会来我们甘肃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陆挽道：“还是老规矩，我写两封信出去，你老用六百里加急送去杭州和南昌，用不了多久就会见分晓。”

“你怎么知道我上次用的是六百里加急。。。”毛洹问题没问完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你这小子算盘打的这么精，算时间也该算出来。”

能接洽上这两大商帮，那以后财源肯定源源不断。而且这些都是规规矩矩行商的干净钱，不像去两浙、两淮批盐引，怎么算都是走后门。

不过想想盐引一年也能多出不少钱，老头子又有点舍不得，问陆挽道：“那两浙、两淮的盐引？。。。”

陆挽道：“老爷子，盐政的钱是定数的，我们拿多了，别人就拿少了。靠那种歪门邪道还得罪人的事，每年多赚几万两银子，一来得不偿失，二来非长久之计。”

毛洹也是个痛快人，拍了下大腿道：“行，老头子就等着看你这边的收益了。你写信吧，老头子替你去送。”

陆挽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道：“已经写好了。”

毛洹哈哈大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这个习惯，事事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对了，你居住在这里条件也太简陋了，要不要随老夫一起去庄浪城？老头子跟你保证，仇兵宪到他滚蛋为止，出不了他那兵备道衙门的大门。”

陆挽道：“谢谢伯爷，我留在此地还有事情。”

毛洹不解道：“在这破地方你还能有啥事？”

陆挽道：“太往后的事情，现在说了也毫无益处。我还有事情想请老伯爷帮忙。”

毛洹道：“你说。”

陆挽道：“老伯爷多派点人手出去，替我搜寻点东西。金子鲁老先生是我浙江钱塘人，他曾任福建巡抚，曾在福建灾荒时大力推广过一种名为番薯的农作物，传闻此种海外传入的农作物亩产可达千斤以上。

还有一种农作物名曰落花生、抑或名曰长生果。此物也是海外传来，现在在福建也有种植。老伯爷派人去福建重金聘请懂得种植的农夫，以及把种子带回来。

还有一物名曰玉麦，或名番麦、西天麦，听说已经传入平凉府，只是不知为何，种植之人稀少。平凉离咱们这里很近，也请带回农夫和种子。”

毛洹道：“你这孩子都从哪里听闻这些天南海北的农作物？”老人家久掌财赋，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陆挽道：“历朝历代到最后都会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地少人多。家师有数位好友，一直在设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晚辈是从家师和诸位前辈那里得知。”

毛洹道：“知道了，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把这些东西给你搬到甘肃来。只是你刚才说的太多了，我记不住。”

陆挽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点。我去给老伯爷写下来。”

毛洹愣了一下，然后得意道：“终于有你预计不到的事情了吧！”

陆挽给毛洹又仔细写了封信。毛洹心急，拿了信就想走。

庄浪卫朱指挥使还有事情想问，他赶忙道：“那唐千户怎么办？”

陆挽道：“放了吧。”

朱润惊掉下巴道：“放了？他可差点谋害了你性命。”

陆挽道：“他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朱卫帅又没王命旗牌，你处置他自己也会留下把柄。还是按照律法来吧，你上奏五军都督府，罪名就定决罚不如法。他的命运就交给都督府吧。”

朱润还是捉摸不透陆挽的想法，毛洹却再次竖起大拇指。

陆挽一向的主张都是罚应大于罪，按理唐千户该死。但这世道离以法治罪的那一天还有太远的路要走。陆挽的每一步都要根据他的处境随机应变，他才可能有见到道德与律法重新掌理世界的那天。

朝廷的旨意一天没改，镇羌堡就一天是陆挽的家。唐千户世世代代镇守在这个地方，堡里的原著民几乎每个人和唐千户都有血缘关系，如果此刻设法处死了他，那以后需要防范的人就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没有标准，很多时候就是凭着你内心的想法去做。这也就是心学为什么拥有那么多拥趸者的原因。不杀唐千户有三个好处，一来可以避免给自己增加仇敌，二来可以显示自己的大度，三来可以降低某些人对自己的防范心。

心之所向，吾之所往。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