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草原六万户之一的永谢布族领主恩克歹成汗说道：“火落赤兄弟的部下装模作样地射了几箭就能算牵制么？”达延汗统一蒙古后把永谢布族分给了第五个儿子，后来达延汗的第三子也就是俺答的父亲与博迪汗争夺汗位，该部落因为内部意见不一致分裂成两半。现在永谢布的领主是俺答的侄子，而另一半永谢布族被俺答驱赶到了辽东。因为这次分裂，作为右翼三万户之一的永谢布部的势力已经远远不如以前了，这次他们只派了六千兵参战。

火落赤不满道：“恩克歹成兄弟，刚才爱达汗问你们谁人愿意牵制庄凉营的时候，你们谁都不愿意去，现在又来讥讽我部？你笑我部装模作用，可你当初连去装模作样的勇气都没有，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你不惭愧么？”

恩克歹成毫不羞惭，反道：“如果按照你们的分配，你们两个大部都出去了，我们这些小部族在边墙以内还有力量对抗明军的追兵么？你们这么做是想回草原吞并我们的部落么？”

除了鄂尔多斯部、多伦土默特部和永谢布部，其他四个都是小部落，每部只派出了三四千兵马，其中赫尔部和齐浩部派出的三千兵马已经是几乎他们部族的所有战力了。如果他们被留在大明边墙以内，那他们的部众被返回草原的鄂尔多斯部和多伦土默特部吞并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恩克歹成简单的一句话挑起了四个小部落的防范之心。虽然他们每个部族都无法和最大的两个部族想比，但是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再加上恩克歹成的永谢布部，力量又会反超了最大的两个部族。

这次进军两个最大的部族看起来是一条心，四个小部族为了应对只能抱成团。永谢布族支持谁就变得很重要了。

如果成吉思汗在位时，或者达延汗在位时，置疑主帅的抉择是会被杀头的。但此时已经不是成吉思汗在位之时，也不是达延汗在位之时，甚至连俺答汗也去世三十年了。

原来成吉思汗定下的严格的法典已经无法对诸部族起到约束作用了，光有法规，没有办法执行，谁又会去遵守呢。

主帅们还在扯皮，蒙古兵依然停在原地，不敢私自通过隘口。他们看见两边堡垒上的明军一直在搬运落石和滚木，甚至还有的在架设火炮。山路难行，根本无法快速冲山隘。如果没有整体的战略部署，谁敢往外面冲。

这边在扯皮，那边南北方向的明军肯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不能在明朝大军赶到此地之前逃出关隘，那就要面临一场血战。

蒙古人翻墙进来是为了抢粮食，谁料到消息有误，到现在总共只从抢到了的二十来万斤粮食和三四千平民。再不钻出甘肃这个口袋，四万人，八万马，一天也得消耗二十万斤以上粮草。

这次抢劫本来已经亏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要是再和明军血战一场，死掉大批精壮的勇士，那就太伤元气了。七位部族酋长认识到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终于达成了协议。只按千人队去分配任务，由抓阄决定谁去断后，谁去牵制左右两堡。至于通过山隘的顺序，也是由抓阄来决定的，所有人的命运只能交给长生天了。

本来鄂尔多斯部可以最先通过，但是多伦土默特部拿不到第二的顺序，反倒和其他部落一起要求鄂尔多斯部参与抓阄。

很快抓阄的结果出来了，赫尔土默特部最惨，负责防御并且最后离开的八只千人队，他们抽到了两只，其他部落大多都是一只或者没有。

最后离开的这八只千人队，三只负责防御凉州方向来援的明军，三只负责防御庄浪方面的明军，左右各有一只千人队，负责牵制镇羌堡和岔口堡上的明军。

顺序定规过后，蒙军开始次第进入山隘。山上的明军除了扔石头，什么都没有做。蒙古人心知肚明，两堡的明军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

镇羌堡和岔口堡的明军在等，张怀瑾的庄凉游击营也在等。凉州城的援军最起码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到这里，现在出去追赶蒙古人，很可能被他们集中兵力反过来追杀。

张怀瑾自从蒙军离开后，除了随时接收探哨传来的消息，其他时候都在闭目养神。每临战阵能静气，这才是一名将军该有的心理素质。而现在的休养是为了随时的出击。

陆挽第一次遇到战争，心里有点恐惧、有点惊慌，甚至还有点兴奋，但就是做不到像张怀静那样淡然自若。

陆挽问道：“师兄，我们现在在等什么？”

张怀瑾道：“等前方发动攻击的信号。”

陆挽道：“决定权在谁手里？”

张怀瑾道：“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后方的人是无法替前方做决定的，所以这个决定权，只能在镇羌、岔口两堡守备的手里。”

镇羌、岔口两堡守备被安排到这个重要的地点，他们是知道督抚们的战略意图的。此地如果屯兵太多，蒙古人就不敢从这里进出，那就失去了和蒙古人互相消耗的意义了。

如果两守备放任蒙古军离开，不做任何行动，数千百姓被掳掠回草原，这个罪责就会由他们承担。

然而，这一战，要留下多少蒙古人也不单单是由两堡守备决定的。具体留下多少人，还要由凉州和庄浪两方面的援军数量和援军速度决定的。

如果凉州和庄浪方面援军来的太少或者太慢，留下的蒙军数量又过多，这些蒙古人就会做亡命之搏，冲出埋伏圈，一路边抢边逃。那样会导致更多百姓受到兵灾横祸。回头朝廷一样会降下责罚。

实际上蒙古人还有一条险招可走，那就是赌一把，翻越重重祁连山脉，进入青海地区，那里还有一些入侵的鄂尔多斯部和多伦土默特部常驻。这些蒙古人如果过去之后，可能会导致遗留在青海的蒙古部族更加壮大。

战争、执政有时候和赌博并无多少区别，做决策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对是错，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蒙军在赌，明军也在赌。

蒙古军开始源源不绝地进入山口，这时候两堡守备并没有命令手下营兵主力发起攻击的。两个堡垒里还有一些军户，战时军户统归守备指挥，这些军户被命往山下隘口出扔石头。这样多少会减缓一下蒙古军通过的速度。

蒙古人这次本来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抢完就走，所以也没带太多额外的工具，现在伐木造梯的效率太低了。

大明边墙高两丈，两侧还有四尺女墙。能够翻越边墙的云梯并不是普通的梯子，而是一种蒙着铁皮、木板的战车，人躲在战车腹中，推着车子前进，这样才不会受到城上守军用弓箭等远程武器攻击。

此时，负责牵制的蒙军只能用弓箭射击堡垒上扔石头露头的军户。这大概是他们唯一可做的。而且这种活还只能是有盔甲的蒙军才能去做。仰攻山顶，失去了战马的助力，明军火铳的射程比蒙军短弓轻箭的射程还要远一点，没有盔甲防护的话，蒙古人的伤亡会远远大于明军。

城墙上，张古槐正被营兵督促着扔石头，他刚扔下去一块，一支箭就从他头顶飞了过去。他吓得连忙蹲下来，躲到女墙后面，埋怨了一句：“草特么的，这些蒙古人的箭怎么跟长了眼睛一样？”

旁边的陈三河附和道：“是啊。隔这么远，又扔不到人，为啥一定要我们扔石头？”

在后面督战的什长半抽出腰刀呵道：“命令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再扰乱军心，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们？。。。快扔，还有你们，不准停。”

张古槐不敢说了，又搬起一块二十来斤的石头扔了下去。这次又飞来了一只箭，没有从他的头顶飞过，而是射中了他的脖子。

张古槐颓然倒下，陈三河先是一呆，然后扑过去抱住了张古槐。虽然偶尔张古槐会欺负一下陈三河，但一起已经三个多月了，人都是有感情的。

箭矢贯穿了脖子，陈三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张古槐挣扎着说道：“三河兄弟。。。我家住在镇江府丹阳县。。。家里还有个老娘。。。要是有机会。。。把我剩下的东西送回去。。。我是承庆十。。。”张古槐最后应该是想说自己的生成八字，或许是希望自己死后的墓碑不至于生卒不详，可惜血水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张大哥。。。张大哥。。。”第一次经历战争的陈三河哇哇大哭起来，哭的像个孩子。

督战的什长没有再催促军户们扔石头了，他小心地问着站在垛口观察情况的孙守备道：“守备爷，要不先让这些军户们歇一会？”

孙守备道：“你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赶到？援军来之前，这些蒙古人要是都跑了，你那颗脑袋够顶起督抚兵备们的责罚么？”

什长没有再问，他抽出腰刀骂道：“都给我滚起来，既然当了兵，死了算球。”

“我草拟马的蒙古鞑子。”陈三河放下张古槐的尸体，用尽全力抱起一块大石头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