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瑾正准备出帐，陆挽从袖子中拿出带来的铜管递给张怀瑾，说道：“师兄，此物是从泰西传来的千里镜。借由此物可看清远方物体，师兄可以拿去试试。”

张怀瑾不紧不慢走向点兵台，一边走一边研究陆挽借给他的千里镜。陆挽沿路也指点师兄该怎么使用这东西。

登上点兵台，张怀瑾按照陆挽教的方法对着远方蒙古大军。这一看吓了他一跳，透过千里镜，他居然能分清一里多外的蒙古人的五官。师弟这次没白来，身为领军将领，张怀瑾立刻就能联想到千里镜在军事上的价值。

对面蒙古骑兵如洪水倾泻过雪原。一直队伍却不疾不徐的在诸军边上缓缓行进，这只队伍里竖立着七只大纛，后面跟着七面军旗。张怀瑾能从千里镜中看见七面旗帜上的图案，分别是雄鹰、苍狼、斑虎、骏马、赤狐、黄鹿、黑熊。

六面军旗代表七个部落。

雄鹰是右翼鄂尔多斯万户部。

苍狼是右翼永谢布部万户。

斑虎是右翼土默特部下多伦土默特部。

骏马是右翼土默特部下齐浩特部。

赤狐是右翼土默特部下赫尔特部。

黄鹿是右翼土默特部下畏吾儿沁部。

黑熊是右翼土默特部下征服的瓦剌部。

明武宗时期，蒙元皇位的继承者，黄金家族的后人——达延可汗赶走了盘踞草原西部的瓦剌部，在蒙古族被驱逐出中原后，第一次统一了草原。

达延汗将整个草原分成为六个万户部落，分别是居于草原西部的右翼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永谢布部三万户和居于东部的左翼察哈尔部、兀良哈部、喀尔喀部三万户。

在达延汗死后，他的长子图鲁博罗特早亡，长孙博迪年幼，大汗之位被掌管土默特部的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所夺。博迪成年后，在左翼三万户和萨满教大祭司的支持下，重新夺回了汗位。

返回西部草原的巴尔斯博罗特有两个儿子，分别是麦力艮和俺答。长子麦力艮去世后，次子俺答成为土默特部之汗。他就是名声赫赫的俺答汗，他统辖右翼三万户，打败左翼三万户，把他们连同蒙古大汗一起驱赶到了遥远的辽东。

从此，土默特部霸占了大部分塞北草原。土默特部中又分出了十二个部落。俺答汗则带着土默特大部分子民在丰饶的土默川草原上，仿照元大都建立起库库和屯城，也就是明朝赐名的归化城——一座距离大明边防重镇大同城只有二百八十里的蒙古都城。

俺答汗以及其直系子孙占据了丰饶的黄河三套地区，右翼另外两万户鄂尔多斯、永谢布和十二土默特中的五个部落只能游牧在贺兰山以西，甘肃以北的千里漠原之上。

那七面军旗代表着贺兰山以西的七大部落。这次入侵，七个部落全部来了。这也是因为今年河套以西旱灾严重，他们不得不来。

这七面竖立的军旗不是为了炫耀武功，而是为了让蒙古的勇士紧紧抱团在军旗周围。

蒙古军几乎全军都是骑兵，他们的战术是奔袭，在数万铁骑的奔袭中，大旗永远给他们指明了方向。部族铁骑会紧紧跟随大旗，跟随自己的酋长，避免自己落单走散。其实，这也是大明朝将帅旗存在的意义。

但是，这些军旗也会向敌人暴露自己的来历。张怀瑾就是通过这些军旗判断出了这次到底来了哪些部落。

张怀瑾在观察运动中的蒙古军队，蒙古人也在观察鹿柴、拒马包围着的庄凉游击营。

雄鹰旗下，鄂尔多斯部的领主爱达汗开口道：“那边就是大明的庄凉游击营，西宁和庄浪防区中最精锐的明军。我的叔叔和兄弟们，我们需要有人派兵钳制住它，否则它会像恶狗一样咬住我们的马尾。”

没有人回答兵力最壮、地位最高的爱达汗。准确的说，他们都在等着其他人开口。明知道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还要去钳制它，等大军过后，可能就会面临一场血战。谁也不想承受这个损失。

爱达汗看了看火落赤。火落赤，达延汗第四子阿尔苏博罗特之孙，俺答汗的堂侄，爱达汗的堂叔。拥有和鄂尔多斯部同样强大的多伦土默特部。这次联军，多伦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出兵数量都是一万，但他只是个台吉（蒙人对王子的称呼），所以在这次联军中的地位次于爱达汗。

火落赤明白爱达汗意思，爽快的答应道：“那就由我部分兵五千，替侄儿们钳制明军。”有人肯承担起这项重务，其他可汗和台吉都松了一口气。火落赤身边的五名怯薛军离开去找火落赤点名的五位千夫长传命。

蒙古军钳制庄凉营的队伍还没整顿出来。庄凉营里已经响起了鼓声。闻鼓则进，鼓声代表明军要发起攻击。

以三千人孤悬野外，竟然敢面对四万蒙古铁骑发动攻击么？领军的将领疯了么？六名身经百战的虏酋已经不自觉勒住战马，他们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明军敢做出如此狂妄的行为。

张怀瑾坐定在点兵台上，攻击的指令是他下的。千总方潮辖下前军守备营和左军守备营已经全员换上了长弓长箭，跨上了战马。张怀瑾挥手令下，鼓点震天响起。

大营门口的步兵拉开了拒马和鹿砦。两个守备营九百将士奔涌而出。从营门离蒙古大军只有一里多路。行进到附近的蒙军已经勒紧了缰绳，甚至有两个千人队策马冲向了出营的明军。

爱达汗和达拉布鲁台吉忙不迭让号令兵吹铜角，令两个出击的千人队退兵。因为他们看到出击的是自己部下的队伍。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双方都是蒙古马，四个弹指的功夫，两军已经相距只有一百四十步了。明军的将士们已经松开了弓弦，覆盖射击根本不需要瞄准，九百只飞蝗遮天而去。

长弓长箭，有效杀伤射程是一百步；加上奔驰的速度，最大杀伤射程可达一百二十步。双方相对而驰时，杀伤射程甚至可能达到一百四十步。

两千骑的冲锋，前排是没办法停下来的，当明军箭矢落下来时，蒙古人正好进入了箭矢覆盖范围。

迎击明军的是纪律最差，也是最穷困的蒙古部落。他们渴望战功，渴望能分到更多掠夺来的奴隶和粮草。然而他们太穷，穷到穿不起皮甲，他们被落下的箭矢射中后，要么死，要么伤。

蒙军最前面的百余骑人仰马翻，又带翻了后面跟上来的百余骑，等再后面的骑兵降速绕道时，明军出击的军队已经调转马头回营了。

蒙军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离去，因为他们带的是短弓短箭。跨越长城而来，为的是掠夺，打的是游击战，长弓长箭携带不便，太占地方，所以只能被摈弃。就算是在抱着弓箭长大的蒙古人手里，短弓有效杀伤距离也只有四五十步，连明军的马尾巴都够不到。

这也是张怀瑾敢于命令队伍换长弓出击的原因。他从千里镜里面看到绝大部分蒙古人携带的都是短弓。

这时候迎击的蒙古队伍大部分都已清醒了过来，他们不会蠢到去冲击严阵以待的明军大营。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蠢人，两个百人队在他们愚蠢的百夫长的带领下冲向了明军大营。

此时明军出击的骑兵已经安然返回了大营。数十面虎盾已经排成一排，封住了入营的道路。每个虎盾后面都有两个火铳手，火铳已经上号了火药和铅弹，铳管伸出虎盾的圆孔之中。

蒙古的男孩，生下来时，父亲便会为他做一把弓。等到了四五岁后，弓便成了他们的玩具。再以后，弓会跟随他们一辈子。所以蒙军的箭术是大明军队无法比拟的。他们知道何种弓能射多远，该在何时发箭。

骑兵一般携带的短弓，最大威力射程30步，有效杀伤射程50步，加上马的速度可以达到70步。悲剧的是，大明朝的火铳有效杀伤射程也是70步左右，而火铳30步内威力可以穿透皮甲、布甲。

当蒙军发箭时，明军也扣动了扳机，扳机压下火石，点燃引信，火药在膛管里爆炸。响如雷鸣的枪声中，铅弹喷射而出，在蒙古箭矢还没落下之前，打到了蒙古骑兵身上。70步的距离上，即使火铳成排威力也是有限。两百蒙古弓骑，只射倒了二三十人。

火铳手发射完之后，立刻躲到了虎盾之后，蒙古人的箭矢落到虎盾之上，叮叮当当密集如雨。火铳躲避箭雨的时候，队友在后方已经把第二支火铳装填好弹药，等箭雨一过，他们用填好弹药的火铳换下了发射过的火铳。

蒙古弓骑没有给明军发射第二铳的机会。弓骑在奔逐中射杀敌人是蒙古人的一贯战术，弓兵不可能去冲击防守严密的城寨，射完转头就走，这套战术已经熟练到不需要任何人下令指挥。

在极短的时间内，蒙军损失了两百多骑，让蒙军从上到下既羞且怒。

达拉布鲁握紧拳头，咬紧牙齿咒骂着：“卑鄙奸诈的明人，你们给我等着。”不管嘴上再怎么骂，达拉布鲁都不可能派兵去攻击庄凉营。他所统领的部落拼拼凑凑也只凑出三千来骑。哪怕损失了一千骑，他在草原也难以立足。

四万大军如果齐心奋力冲击只有三千兵力的庄凉营，不管庄凉营有多么英勇，布防有多么严密，半天时间绝对可以攻下这座木寨。问题是各部族并非严密的统属关系，谁都不愿派兵去啃这块硬骨头。甚至，刚才爱达汗询问谁愿意去牵制庄凉营，都没有人愿意领命。

粮食没抢到，再在明境之内逗留毫无意义。作为统帅不能意气用事，爱达汗挥舞着马鞭道：“不要上了明人的当，他激怒我们就是想把我们拖在此地。吹角！令全军继续前进……火落赤叔父，你的队伍也该整顿好了吧。”

“你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一个明军能冲出那座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