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答道：“学生是卫夫子的学生，可夫子因为当年受了打击，常常神志不清，已经山野穴居多年了，此事山阴县人尽皆知。夫子当年也不过是一介幕僚，有何能力调动军中精锐？临安一案，学生不过是恰逢其会，至于为什么会冒出四名箭手学生真的是一无所知。不过，依学生猜测，当时商旅之中或许有人携带着贵重的财货，因不欲为人所知，所以雇佣高手沿途护卫。”
熊良遇问话至此，点点头道：“嗯，你的猜测很有道理。这么看来，你张御史身亡一案并无关系。”然后，熊良遇又转头问骆思公道：“不知都督看法如何？”
骆思公突然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这哪里是审案啊，这明明是洗白大会嘛！从熊良遇问话的内容看，目的是把陆挽身上的嫌疑公开的给摘除掉。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勾结到一起了？陆挽是拿什么收买吴党派来查案的巡按御史的？
一时也想不通，骆思公被气得闷声道：“我已说过，我没发现疑点。我还能有什么看法？”
熊良遇厚着脸皮道：“既然都督没有意见，那今天的聆讯就到这里吧。陆监生，你既然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我和都督必定为你正名。你安心回去吧。”
陆挽叩头道：“谢二位钦差！”
看着陆挽安安稳稳丝毫无伤的走出按察司大门，拘拿陆挽的捕快们眼珠碎了一地。城内风言风语，两位钦差第一次开堂审理，嫌疑人居然毛都没少一根就放走了？你好歹也要打个几十大板，才能对得起父老乡亲们的期待啊。
退了堂，骆太如和季幼平迎上骆思公道：“父亲，那个苏幕宾可能落入陆挽手里了。”
其实刚才骆思公只是因为被愚弄而气过头了，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陆挽应该是算到苏幕宾会逃跑，并在暗中拦截下来，作为对付吴党的后手。
这个案子中，张与哲、苏幕宾、高翼、自己、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内监的诸位大珰，甚至是皇帝陛下，每一个人都在那个刚入红尘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计算中。
这太可怕了！骆思公已经不知道放过这个少年到底是对是错，还有这个人到底会对大明朝未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陆挽当然要算好案件中每一个人可能出现的应对，因为这件事不但关系他个人未来的命运，还牵扯到他的父母师长，以及他师长翼护的很多人。似陈延光、张与哲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如果你不亮出獠牙，这群人会有各种方法将你撕碎肢解。
陆挽很清楚，张与哲要处理漕务和盐务两大摊子，还有很多暗地的秘密交易，光靠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一个能谋善算的心腹幕宾是少不了的。
张与哲一死，这位幕宾只有逃亡一途。所以陆挽早就让人盯紧了督察院。
陆挽也料定吴党必定会不惜代价派人过来查案。文官们和内监是天生是两极，刘公公镇得住官至都督佥事掌南京锦衣卫事的骆思公，却镇不住六七品的督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所以陆挽只能拦截苏幕宾作为自己日后的护身符。
苏幕宾被抓到时，随身还携带一箱子账本。陆挽看到今年的账本，里面的记载殊为精彩，陆挽捡了两条写了个纸条找人私下送给熊巡按。内容是：己亥高邑三万、戊辰吉水五千。内容很简单，但陆挽相信新任的巡盐御史必定能看得懂。
按察司的公案了解后，陆挽独自一人步行返回天主堂。杨、李二位前辈见他安然归来也没问他任何事情，三人在教堂里编书看书一整天，然后各自回家去了。
陆挽在杭州没有家，他依然寄居于顾氏府上。
离晚饭尚有一段时间，陆挽回到自己寄住的听雨楼，独自临风凭栏。今天过审之后，这段公案算是告一段落，陆挽也算是暂时安全了。后续如无变化，此案应该和多年前贵州那位御史身亡案一样敷衍收场。
外人永远无法切身感知，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做出这些重大举动，背后要面临多大的压力，夜间要被噩梦惊醒多少次。到今天，陆挽紧绷了半个多月的心弦终于也算松懈下来。
人轻松后，看庭院内的花草颜色都更加明艳了。清风徐来，吹走暑气，陆挽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他还没享受多久，就看见顾家两个少年匆匆跑进园来。两人向楼上的陆挽挥挥手，然后一股劲嘭嘭跑上楼，冲到陆挽面前。
两少年停下来先喘气，陆挽奇道：“今天放学这么早么？”秋闱在即，日常这两个少年不到天黑不会放学的。
顾大少爷道：“我们中午的时候听说你被抓到按察司去了，所以下午就请了假。等我们去了按察司，衙役说你已经被放走了。”
陆挽没想到两个少年还挺关心自己，感激道：“谢谢你们关心。”
顾二少爷道：“我们不是朋友么，跟我们还客气？”
顾大少爷道：“书院里面都在说主审的是锦衣卫的大官，肯定要对你动大刑，你没事吧？”
陆挽指指自己，说道：“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锦衣卫办案也是讲证据的，不要相信外面的传言。”
顾大少爷不屑道：“去！又骗我们，鬼才信你。跟我们说说两位钦差都是怎么审你的呗。”
顾二少爷跟着起哄道：“是啊，钦差审案和平常都有啥不一样？平常老爷们不是动不动就要打板子么？他们为啥没打你？”
陆挽拍着脑门道：“我明白了，莫非你们请假回来是想看我被打板子的惨状？”
“哪有？你诬陷好人。”两个少年一人拽住陆挽的一只胳膊就把他往房间里拖：“老实交代，钦差大臣是怎么审你的。”
恰巧此时顾老爷也进了园子，看见子侄和陆挽在楼上扭做一团，吼了声：“你们在做什么？”
两位少爷被吼了一声立刻变成温文守礼的某样，看来这一个多月没白去书院。
顾老爷上得楼来，先对子侄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你们陆兄有事要谈。”
二子听后施礼告退。
陆挽把顾老爷请进房。
顾老爷问道：“贤侄，今日去按察司还无恙吧？”
陆挽答道：“有劳伯父挂心，应该没事了。”
顾老爷连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段日子陆挽做了什么事，顾钟安完全不敢过问。掌控东南半壁锦衣卫的骆佥督亲自来到杭州，顾老爷就知道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影响力范围。虽然陆挽一再说事情与顾老爷无关，但是顾老爷还是免不了会时时自责。
万幸，陆挽自己就搞定了所有事情。顾老爷万万没想到今天陆挽能够毫发无损的走出按察司，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少年潜藏的智慧和实力低估到什么程度。尽管从初次见面起，顾钟安已经慧眼识珠，甚至一直想把这个少年和自己的女儿撮合在一起。
看着顾老爷复杂的表情，陆挽转而言道：“顾伯父，最近生意还好吧。”
顾老爷收拾心情，说道：“还好，还好！对了，今天湖山社的汪社长托我给你送分请柬。”说着顾老爷从袖中掏出一份描金请柬递给陆挽。
陆挽接过请柬翻开观看。
顾老爷好奇道：“贤侄和汪社长很熟么？”
陆挽摇头道：“不认识，晚辈还想问伯父这位汪会长是什么人呢？”
顾老爷道：“哦。此人姓汪名然明，字松溪，是徽州的盐商世家出身。他现在长居杭州，建立了湖山诗社，日常结交的多数是苏杭的大家名士。西湖里很多高档的画舫都是他的，暗地里很多名伎花魁也依附于他。前直浙总督吴梅林和徽州盐商渊源匪浅，我还以为贤侄认识他。”
陆挽听完介绍说道：“素不相识！如此看来，此人是徽州盐商派来结交苏杭士绅的掮客了。”
顾老爷竖起大拇指道：“贤侄真是睿智，一眼就看穿此人本质。”接着又忧心道：“此人这些年和吴党走的很近，既然和贤侄素不相识，突然宴请贤侄会不会图谋不轨？”
陆挽说道：“伯父放心。今晚他也不过是个中间人而已，想见晚辈的应该另有其人。”
顾老爷奇道：“贤侄为何这么说？”
陆挽指着请柬道：“宴请时间是戌正两刻。他一个闲人请客时间怎么会定这么晚？想必是有人天黑之前不方便出来。此人若是想害晚辈，不会画蛇添足托中间人来邀我。所以伯父尽管放心。”
陆挽这么一解释，那真正请客的人已经呼之欲出。
顾老爷真心的佩服道：“你这孩子真是长了七窍玲珑心！这么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家那两个蠢小子要是有贤侄一成智慧，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陆挽忙道：“伯父过誉了。二位公子天赋不凡，每日都有长足精进，并不比晚辈差。”
顾老爷乐道：“你小子学会哄老夫了。汪会长定的时间太晚了，你先在家里先吃点垫肚子吧。”
陆挽不客气的答应道：“好叻。”
晚饭时间差不多到了，一老一少相偕前往饭厅。
进饭厅之后，陆挽见到身穿粉白袄裙外罩轻纱的顾琰，不由的眼前一亮。夏天天热，衣衫穿得都薄，少女的青春气息挡都挡不住。
顾琰和陆挽视线相交，脸上微现羞色，向着陆挽盈盈一礼道：“陆大哥，万福！”
陆挽略微失措，忙还礼。
和日常一样，三个孩子吃完先告退离开了。
顾老爷得意得对夫人说道：“夫人，老夫的眼光没错吧。”
顾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妾身何时说过老爷眼光有错？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能请的动宁波的刘公公。只不过，这孩子胆子是不是大过头了？”
顾老爷道：“乱世将至，男子汉大丈夫要是没有霹雳手段怎么能自保？又怎么能保护身边的人？”
至此，顾夫人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夫君的看法。这个意外捡到的少年，略一展翅，风波已经搅动两京直达御前；而身处风眼的他竟能毫发无伤，这等本事不要说后辈少年，就算是老一辈的名仕重臣也少有人能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