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灿走后，骆思公掌拍公案，怒道：“这就是我朝现在的文武。一个因为芝麻绿豆点大的私仇就要雇凶杀人，一个敢动用官兵去行刺。这哪是官员。。。。这就是土匪！”

季幼平问道：“老师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肃清两卫，顺便也可以挖出几个蛀虫。”

骆思公终于显出无力的一面，说道：“都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实际上这天下已经是读书人的天下了。挖不干净的！现在肃清杭州两卫，空出来的缺还是要人来补，谁来补？还不是那些文官们说了算？而且牵连太多，法不责众，我们自己却可能被反咬。”

季幼平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蛀下去？”

骆思公道：“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动手的时候。皇上这些年身体已经越来越差无力整治朝政了。现在只能忍！”

季幼平是聪慧之人，不然也不会被骆思公收为学生，老师的话中之意他已明白，不必再问下去了。

季幼平继续说道：“这么看来，张御史的死恐怕和那位杭州府的幕僚也脱不了关系。”

骆思公道：“哼！大臣不像大臣，百姓也不像百姓。这世道啊。。。”

没过多久，骆太如来到卫城。

骆思公问道：“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骆太如道：“按察司那边查探到，那个陆挽十三日回到杭州之后就从杭州府辞职。现在住在杭州首富顾钟安家里。据收买的下人说，陆挽十四日中午才回到顾家，之后就一直没出过府。按察司已经派暗装盯住了顾家所有的出口。爹，你这边查到什么了么？”

骆思公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张与哲的儿子和陆挽发生冲突，张与哲指派何指挥使替他刺杀陆挽。何指挥使派亲兵假装山贼拦路截杀，却被陆挽暗中的护卫反杀。”

骆太如惊道：“这位御史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骆思公道：“恐怕那个姓陆的小子更加无法无天。”

骆太如道：“爹你的意思是说张御史是被他派人暗杀的？”

骆思公道：“还没看过现场，现在不能断言，不过这种推论最契合情理。以你们二人看，现在该怎么办？”

骆太如道：“直接去顾府把他抓起来，三木之下不信他不说实话。”

季幼平道：“他既然敢犯下这滔天巨案，必定有所依仗。能请到四位神箭手护卫，背景必定不同寻常，弟子以为应该先去杭州府，和陈知府了解一下他的背景。”

骆思公摇头道：“平儿都想到了他既然敢犯案必定有所依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涉案的证据，而不是去察探他的背景。

不管他背景如何，手握证据就不容他辩驳。他本人是个幕僚，绝大多数幕僚都是才智超群之人，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证据会越来越难找。你们认为该从何处开始寻找证据？”

骆太如和季幼平同时犯难了，他们至今都没见过陆挽一面，更不知道他有什么背景，要是不用刑讯的手段，现在让他们直接去找陆挽涉案的线索，他们还真想不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道：“先去看现场么？”

骆思公再次摇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现场纵使留下证据，也难以追查。我来问你们，你们日常训练箭术的场地有多大？”

两人答道：“八十步。”

骆思公再问道：“你们多久不练还能维持准头？”

两人已经似有所悟：“半个月不练就会手生！”

纵使天赋再高的神箭手，如果停止训练一段时间，突然拿起弓箭都会丧失手感。从护卫陆挽的那四名神箭手当时发挥的水准来看，必定需要不间断的训练。杭州城内寸土寸金，供箭术训练的场地恐怕屈指可数。

骆思公道：“军中神箭手的训练场最少需要一百步，杭州城内纵使有这么大的场地，也太显眼了。他们应该藏身城外。平儿，你知道怎么找么？”

季幼平道：“若弟子去找，当先召集两县一府的捕快，然后用他们齐聚杭州附近的大小黑帮，能问出可疑地点最好，问不出来的话就把这些人撒出去，就算把钱塘、仁和两县翻过来也要查到他们隐藏的地点。”

骆思公不置可否道：“哦！那你怎么确定可疑地点？”

季幼平道：“养马、养鹅、有矢竹林、有铁匠铺并严禁外人进入，这种村庄应该不难找。”

箭矢是消耗品，若常年采购，必会惹人嫌疑。训练时通常是舍不得用雕翎箭的，多半会用鹅毛代替；矢竹在江南是最方便最好用的箭杆材料，多半会自己种植；箭镞和兵器自产的更顺手，铁匠铺也近乎是必配；箭术需要不断训练，骑术也需要不断训练，四名箭手骑术如风，多半所在之地也会养马。

骆思公没有补充，只是说道：“好！你去吧。要是发现踪迹，一定要请巡抚衙门派重兵封锁。平儿，你自己要注意安全，那四名弓手的实力你远非其对手。万万记住，切勿以身犯险。”

老师很少这么啰嗦，老师这么在意自己的安全，令季幼平非常感动。他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开。

骆太如问道：“爹，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季幼平起身道：“走，我们去现场看看，那位张御史究竟是不是真的失足落水而死。”

父子两一路马不停息赶到余杭境内的案发地点。

张御史的楼船还停在原地，跟随张御史出行的人员至今还被困在船上，处于巡抚亲兵和几十名余杭县的严密的包围监视之下。

骆思公问清张御史随行人员当天出行的所有细节，然后和儿子来到楼船顶层张御史的卧室。管家说卧室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没人动过，自从发现他家老爷失踪后就再也没人进去过。也就是说卧室还保留着案发现场时的原样。

卧室里面没有什么异样，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床上的竹席和丝绸单被上也干干净净，没有血迹。地上铺着暗红色的羌塘地毯，上面没有找到外人的足迹。

立夏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可能因为天气颇为闷热，卧室两侧的花窗都是开着的。骆思公又和儿子查看了窗户,只在窗框上发现了几根比头发还细的细丝。

一点证据没有，难道张御史真的是半夜自己跑出去跳水淹死的？

骆思公问儿子道：“如果你是凶手，你该怎么布局这个案子？”

骆太如道：“运河江南段水面宽阔，时下又是东南风，若鼓足风力而行，别的船只没办法靠近而不被发现，人的游泳速度更加追不上。

所以，首先必须要令船只停于荒凉之地，才能提供夜间下手的机会。由此推之船底那块裂开的木板应该是人为故意翘开的。

此船并不大，并且在北新关堵了很久，所以北新关之前很难潜伏在船底不被发现。船过北新关闸门之后，船速很慢，等它张帆起航达到全速这段时间，从岸边游过来是可以追上。

现在是夏天，有几个人游泳解暑并不会引人注意。潜游之人带上铁钩就可以挂在船底。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想不到该如何换气。”

骆思公道：“尿泡或者鱼鳔做浮子，绑上软管就可在船底换气。”

骆太如道：“软管用什么做？我想过用动物的肠子，可是肠子下水之后就会被水压瘪，无法用来通气。父亲曾说过任何细节都不能忽视。”

骆思公道：“用牛的大血管或者把细肠里面塞满短截竹管。”

骆太如恍然，说道：“那就没问题了。张御史私自出来，既不敢抛头露面也不敢劳师动众，船上的男人排水排了一个下午想必都已经筋疲力尽，不可能连夜起航，夜里肯定睡的都很香熟。那个丫鬟十六七岁，也正是贪睡的年纪。丑时左右是人最嗜睡的时间，只要不发出特别大的声响，应该不会惊动任何人。

若在这个时间段内，派两个杀手摸到船上，从船壁的窗子爬进来卧室，就可以避开楼梯处的护卫。杀手可以敲晕张御史，然后用布带系着他垂落水中，再将他溺毙。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杀手可能是穿戴了鱼皮手套和鱼皮靴，现场没有留下手印和脚印。窗子是檀木做的。承受两人重量的布带在窗框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几根细丝。可惜几根细丝并不能作为张御史是被人谋杀的证据。”

骆思公叹道：“是啊，几根细丝无法作为证据。不过，船底应该还有勾爪留下的孔洞和撬棍留下的撬印。”

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想，骆思公令余杭县找民夫把楼船拉翻过来，果然在船底找到了两个绿豆大的爪孔和几个不太显眼的撬印。距案发已经过去两天了，印迹已经被苔藓覆盖了，如果不是骆思公侦查仔细，根本不会被发现。

虽然证据不多，但已经足够让骆思公断定张御史身亡并非意外。杭州府近期发生的两个大案，在他脑中已经形成了清晰的脉络。案情并不复杂，不过很多细节却令人寻味。当然，这里的细节是说张御史被暗杀的细节。至于张、何二人合谋刺杀陆挽的案子那是毫无细节可言，手法只能用拙劣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