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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顾家的后路
作者:慕云剑声本章字数:3536更新时间:2021-02-02 14:58:43

陈知府惊道:“这么说他仅仅用了四天时间就摸清了府内的钱粮赋税?”

梁桐叹道:“可能只用了三天,我交给他的杂务,还耽误了他一天。照磨所内的卷宗档案堆积如山,在没人帮助和指点的情况下,他竟然只用了三天就摸清情况,所以我才说此子心智可怕。府尊,此子声名不显,又难以对付,咱们何不放他离开?”

陈知府不停摇头,脑后帽翅随之晃动:“栖梧啊,家师起复在即,他老人家最看不起无能之人。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日后有什么脸面去继承他老人家衣钵?”

梁桐明白了。越党在朝廷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元侍郎进入内阁基本已经板上钉钉。当今内阁中只有叶首辅一人,首辅乃是吴党大佬,本来就快被公务压垮了。所谓做的多,错的多,曾经屡受吴党欺负的越、楚、鲁三党,要是连挑刺找茬都不会,那还有和脸面立足朝廷?

要不是当今圣上一再慰留,叶首辅可能也早就滚蛋了。元侍郎入阁,叶首辅要是再失宠下台。此后,元侍郎便会变成元首辅了。越党之中,谁能继承元侍郎的衣钵,未来非常可能主宰大明政局。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陆挽的事情迟早会暴露,陈知府如果处理不好此事,很可能会被元侍郎当做无能。那么府尊成为越党领袖乃至礼绝百僚的雄心很可能都会成为泡影。

简单一点说就是,玩不死陆挽,陈知府的政治前途可能就会受阻。但是吴卫二人隐藏的力量连府尊本人都忌惮,梁桐可没有变身府尊探路石的觉悟。他现在宁愿装蠢,也不会再给陈知府出什么恶毒主意。

看见陈知府期盼的眼神,梁桐很头痛!他第一次希望有人能够替他分担工作。

下午散堂之后,陆挽回到顾家。

恰巧,顾家一家人刚刚从上虞回府。

陆挽去内堂找顾老爷。婢女进去通传不久,陆挽就看到了满脸笑容的顾老爷。

从顾老爷脸上的笑容,陆挽知道顾家大少爷赌博的恶习肯定被根治了。

顾老爷见到陆挽后,说道:“贤侄,我也正好要找你,咱们去书房聊。”

进了书房后,顾老爷和陆挽异口同声道:“贤侄找我何事?”,“伯父找我何事?”

陆挽稍停,顾老爷说道:“还是贤侄先说吧。”

陆挽也不客气,便把下午的情况说了,然后问道:“顾伯父,我想请问顾家可有把柄在陈知府手上?”

顾老爷大笑道:“贤侄放心。我顾家奉公守法,怎会有什么把柄在人手上。”

陆挽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伯父让我审核各店铺账本,我发现总账上,这一两年来,每个月少则一两千,多则上四五千白银不知去向。陆某冒昧,不知伯父可愿解释。”

顾老爷愕然,他让陆挽核对账目总共只有几天的功夫。他顾家几十号店铺,千百样商品,没想到陆挽只用了几天便查出收支出入不符。

这些事顾老爷迟早准备要告诉陆挽,所以他也不慌,慢慢说道:“咱们都不是外人。既然贤侄问了,咱们就好好聊聊。依贤侄所见,国朝现今形势如何?”

这个问题太大,陆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考片刻后,只说了一个字:“难!”

顾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确实也只有一个难字来形容了。我们做商人的,走南闯北,对这个国家,或许比一般人要看的更清楚一点。不是老夫悲观,老夫觉得很多事情已经陷入了死局。贤侄的眼界和智慧,老夫平生仅见。以贤侄看,还有救么?”

有没有救?怎么救?陆挽也不知道。夫子只告诉陆挽这个国家存在的问题,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解决问题。

不!是夫子自己到现在也没找到扭转局面的办法。

卫夫子至今隐居荒山,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一半是因为作为谋士没有能保全吴梅林而自责,一半是想不到扭转乾坤的办法而自苦。

陆挽也跟着长叹一口气,恩师智慧阅历远胜于他,尚且毫无办法,他又如何能给顾钟安答案。

陆挽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这在顾老爷的预料之中。顾老爷继续说道:“是老夫为难贤侄了。不要说解决问题,即便是想解决问题的人,都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桂子实首创一条鞭法,均平赋役,被诬为佞臣;张江陵家破人亡,死后差点被掘了坟墓;吴梅林被定为奸党,不知何日才能沉冤昭雪。我朝国士前仆后继,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现今,九边不靖,天灾不断。失土失产的百姓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也越来越多。国家收取的赋税尚且不够支出,又哪有钱粮救济他们?终究有一天,这些人会汇聚在一起。到那个时候,这天下恐怕就再难找到一片净土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陆挽立刻明白了,顾家以海外贸易为主业,必定早就开始经营后路。

纵观汉、唐、两宋,一个朝代太平久了,积攒的问题也会越来越多。便如人得了疾病,到最后总会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你官有多高,钱有多少,可能都逃不过家破人亡的命运。

为了防止有这么一天,朱明像赵宋那样神州陆沉,为了顾家老少不用拖妻携子跳海殉国,顾家开始经营后路也是情有可原。

化外蛮荒之地,不管是当地土著还是海盗,都不是光靠讲道理可以说服的。顾家必须要有一只自己的武装力量,而想要训练一只精锐的武装,必然要投入大笔的银子。在大明朝内,私蓄武力是件很难讲清楚的事情。所以顾家只能偷偷的训练。

想通这一切后,陆挽随口问道:“不知伯父经营之地在何方?”

完全不需要自己费口舌去解释,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舒服!顾老爷道:“满剌加,不知贤侄听过没有?”

陆挽疑惑道:“满剌加远隔万里,伯父为何选了那么远的地方?”

顾老爷无奈道:“我也不想啊。说来还是我朝早年留下来的祸根。当初吴总督和令师本已招降了五峰船主,都怪那迂腐的王子民趁吴总督不备,强行羁押了五峰船主。不到一年时间,朝廷剿匪不利,朝廷杀了五峰船主泄愤。五峰被杀之后,一直到现在,自吕宋至大琉球、日本、高丽沿线,整个大明海,海盗反而更加猖獗,正经海商深受其害啊!”

原来如此,陆挽恍然!

顾老爷口中的五峰船主就是十几年前纵横整个大明海的海盗之王汪锃。汪锃这个人说是海盗,其实更像个商人,他行事守规矩,对沿海海盗也颇为约束,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直自认大明子民。

当年吴梅林和卫余才费尽心力招降了此人。可惜的是,本来可以成为海外屏藩的汪锃被杀之后,整个东南大明海的海盗失去了约束,分裂成很多各自不服的势力,导致海盗反而更加猖獗泛滥。

再说当时羁押汪锃的浙江巡抚王子民,踏入官场之后,每届考察都是优等,根本不是迂腐之人。

王巡抚的行为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也必定是有人预谋。沿海闹海盗,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甚至还有某些人能从中渔利。这些人不愿吴梅林控制局面,也根本就不想肃清海盗。有海盗在,他们才能浑水摸鱼。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本来很简单的倭盗,才会剿了近百年不灭。

至今,海贼虽然不再登陆,但是海患未平,海贸逾艰。

陆挽道:“听说满剌加为佛朗机所占,那个地方安全么?”

顾老爷道:“我家与欧罗巴诸国多有生意往来,所以跟他们关系还不错。满剌加全境比我们浙江一省还大,佛朗机只是在关键位置建造了几座城池。地方太大他们也管不过来,所以并不干涉我家经营。对了,贤侄从没出过远门,怎么知道万里之外的事情?”

陆挽道:“承庆三十年意大里亚传教士利玛窦先生和李振之先生合作绘制了坤舆万国全图,家师有幸获得一幅。”

这幅坤舆万国全图在承庆三十六年被献给当今圣上,皇帝非常感兴趣,还令人临摹了六幅收藏宫中。但是此图和儒教经典《尚书》所记载的天圆地方学说有矛盾,被士大夫们深为忌惮,导致无法流传世间。

顾老爷笑道:“原来如此,贤侄如果不说,我差点以为贤侄是生而知之的神人呢。纵使如此,贤侄之能也常令我惊讶不已。贤侄只花了三四日便从我家账本中发现端倪,也堪称神人了。”

陆挽道:“天下哪有什么神人?我恩师教导我说,人类只所以能不断发展,乃是因为知识的前后传承。关于账目计算,那是因为利玛窦先生不但带来了万国全图,还带了一套算术符号,可以极大提高运算效率。”

坤舆万国全图、提高运算效率的算术符号,这两件东西对于身为商人的顾老爷来说都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啊,顾老爷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贤侄,那万国全图和算术符号。。。”

天朝士人们习惯敝帚自珍,更何况这种极具价值的知识。顾老爷说到一半,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要了。

这么明显的意图,陆挽怎么看不出来,他说道:“万国全图非常精细,晚辈没办法单凭记忆恢复。不过李振之先生乃是仁和县人,恰巧丁忧在家,伯父可去向李先生求*购。至于运算之法并不复杂,伯父可遣几个有基础的人来学,然后再让这些人去教授各店铺商号的账房先生。这样既不耽误各店运作,也能更快流传下去。”

顾老爷大喜,陆挽不但没有藏私,反而替他考虑的很周祥。

本来陆挽今天是想提醒顾老爷小心陈知府,没想到话题越聊越偏。

陆挽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再次提醒道:“伯父以后还是要多多小心陈知府。”

顾老爷道:“谢谢贤侄提醒,我会小心的。咱们这位府尊老爷确实机敏果决心狠手辣,不过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太惜身了。”

顾老爷眼光真毒,上次他以妻兄伍明文作为挡箭牌,轻松化解了陈知府的逼亲,便发现了陈知府身上这个缺陷。

陆挽听后也颇为赞同。陈知府想算计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还要让幕宾梁桐替他出面。惜身这个词用在陈知府身上真是贴切。

陆挽和顾老爷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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