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有点慌了，对媳妇说道：“陆家大小子这次回来又是穿长衫，又是骑大马，别不是在外面发达了。”

王三女不屑道：“你怕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县衙派人到乡下抓人？我大伯是里长，咱们这一片的事情还不是他老人家说了算。”

本朝从太祖开始，乡村间的家产分配、田土争夺、打架斗殴等民间纷争，基本由乡里的里长、族长们说了算。王三女的堂伯父住在隔壁的大王庄，是这一片王氏宗族的族长，也是这片的里长。所以老黄家才敢有恃无恐的抢夺陆家的田产。

老黄说道：“我还是不怎么放心，要不你去大伯家一趟。我今天还要下田驱虫除草，没工夫陪你去。”

吃完早饭，王三女拎了两根新挖的春笋去大王庄找她堂伯王大全。

王大全是里长，经常跟官府打交道，见过点世面。当他听见王三女说到陆挽这次回来穿的是长衫以后，便让侄女说一下是什么样的衣服。

当王三女描述完衣服的样式后，王大全慌了。按照侄女的描述，陆挽明显穿的是监生服。大小王庄地处穷乡僻壤，秀才都没出过几个，别说什么举人监生老爷了。

王大全不准备管这个闲事了，对侄女说道：“你们胆子还真大，监生老爷家的地你们也敢抢？监生老爷的爹你们也敢打？不是伯父不帮你，老夫真的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回家等着衙门传唤吧。”

听见伯父不管，王三女也慌了：“我们哪知道陆家小子出门晃悠几天回来就变成了监生。伯父就看在我爹面上，帮帮侄女吧。我们一家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王大全不耐烦道：“你还知道进了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衙门就是老爷们开的，监生不是秀才，你欺负了监生就是打了老爷们的脸面。你伯父跟你一样只是个贱民，你让我怎么帮？”

王三女哀求道：“大伯，我家大狗也为族里出了不少力，你就真的不能拉我家一把？”

王大全气道：“我拉你们？我拉你们，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你滚回家反省去吧，别再来烦我。”

眼见伯父绝情，王三女没了指望，索性横下心来道：“前年大伯你和隔壁村孙家争地，让我儿出头打折了孙家大儿子的腿，大伯要是不肯帮忙，别怪我去了衙门嘴里没把门的。”

王大全突然头痛起来！王三女既泼辣又小心眼，这种事她真是说的出做的到。王大全倒不是担心这桩陈年旧案能翻案，他只是担心给了衙门里那群*奸吏们借口。那群贪婪的吸血鬼，没事还要榨你三分，更别提让他们找到借口了。

哎！这一大家子人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啊。

王族长被逼无奈，只能重新安抚一下侄女，并让她说出整件事的详细过程。

王大全是见过县大老爷审案子的，大概知道大老爷怎么审问。陆家是外来之人，在本地豪无根基，他们肯定找不到人证物证。

大小王庄全是自家亲戚，只要两个庄子里的人一条心，上堂的时候口供一致，想必县尊大老爷只能相信自己这方。

有了计较之后，王里长把两个村子里面所有知情和目击的人证全部叫到家里，相互合计编排好到了县衙该怎么说。

大家都是亲戚关系，纷纷拍胸脯保证，绝无帮助外人的道理。

王里长这边安排妥当了。等到第二天上午，山阴县的捕快才带着传票来到了小王庄。传票上只写了黄氏一家还有王家老七的名字。王里长放心不下，跟着他们一起来到山阴县衙。

到了县衙，王大全赶忙去找承发房的主事高经承。两人相见后，高经承先打趣道：“老王，你们村牛皮啊！好不容易出了个监生老爷，你们不去投效，反而抢了人家的地，还打伤人家的老子。”

王大全哭笑不得，道：“家里人多，难免出几个蠢货。经承你就别取笑小老儿了。这个案子现在怎么样，大老爷那边有什么态度么？”

高经承不开玩笑了，低声道：“别管大老爷是什么态度，百姓欺负监生，这个案子不可能敷衍过去。老王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别引火烧身。”

王大全也不想引火烧身啊，问题他身不由己。他侄女要是把他做的那些事抖出来，县里这帮老爷们能把他榨得骨髓都不剩。王大全昨日安排了一整天，现在只希望一家子人能够同舟共济共度患难吧。

今天刚好是听审日。乡下的案子告到县衙的不多，绍兴城内的案子大老爷上午都已审完了，现在只剩下陆黄两家这个案子。

皂吏进内衙通知大老爷，原告被告都已带到。知县大老爷在内衙整饬就绪，内衙云板响起。原告被告双方都被带到了大堂。衙役们的高呼“威武”后，大老爷方才踱着官步来到大堂开始审案。

昨日是放告日，陆挽已经来县衙投递过状纸，并且私下拜访了赵知县。赵知县心里对案情很清楚，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赵知县开审后问道：“原告何人？所告何事？”

站在左边原告石上的陆挽深揖施礼后，说道：“晚生陆挽，告同村黄大一家侵占我家田产，并打伤我父亲。请县尊做主。”

赵知县再问右边黄氏一家道：“被告一家，可有异议？”

黄家三人并排跪在被告石上。老黄胆小怕事，儿子黄大狗莽撞冲动，所以来的时候，王大全便教他们上堂之后，全部由王三女对答。

王三女答道：“大老爷，那块田是我家开垦的，大老爷不信到村子里面问一问就知道了。他陆家就是想讹我家的田。他陆家要是能找到一个证人，我家立马把田送给他。”

赵知县似信似疑道：“哦，你家的田？这么说你家三口都参加了开垦了？”

王三女想都没想答道：“是的。”

赵知县轻哂一声，说道：“那好！本县现在令书吏把你家三口分开带去三个屋子，你们告诉书吏，你家何日开垦?何日结束？收拾石头花了几天？挑土覆田花了几天？何日开始耕种？分别种的是哪种作物？收成各是多少？交了几成的赋税？。。。若有一样对不上，别怪本县大刑伺候。”

赵知县今天审讯不同以往大有不同。以往常常胡审胡判，老百姓还常笑山阴有个糊涂知县。谁料今日所问之问题，角度如此刁钻，思虑如此之明锐，简直就是一个火眼金睛青天父母大老爷。

审问内容完全超出了王大全的预计。黄家三人顿时慌了！昨天王大全教授的那些说辞都用不上，这叫他们三人如何能做到口供一致？

眼见那杀威棒比小孩胳膊还粗，王三女立马磕头认错道：“大老爷饶命，是我家贪心，占了陆家的田。但是陆二腿断了，跟我们真没有关系啊。鬼知道他是在哪里摔断了腿，没钱治病就想敲诈我们家，大老爷要信民妇啊。”

赵知县暂不计较王三女伪证之罪，他转头来问陆挽道：“陆监生，被告不承认打断了你父亲的腿，你可有证据提出？”

陆挽道：“晚生请传张清正医师。”

张医师就是替陆挽父亲医腿的大夫，早就候在堂下，所以一传便到。张大夫是绍兴城内最好的医生，所以赵知县客客气气问道：“张神医，那陆二腿伤是你医治的吧，麻烦先生说一下情况如何。”

张医师答道：“陆二腿伤乃是为条状钝器大力击打所致，绝非摔伤。陆二左小腿骨折，已致伤残。”

赵知县说道：“先生辛苦了，请下去休息吧。”

跟着赵知县又传唤了王七。这王七尖额豁唇相貌丑陋，自打生下来后就不受王家人待见。王家给他娶了一个有点痴呆的老婆，生了一个孩子。没过两年，他老婆就失足落水淹死了。

陆氏一家人心软，看他可怜，便常常帮助他。王七打鱼的本事还是陆二手把手教的。陆挽的娘也常常替王七修补破了的渔网。陆挽父亲日常卖鱼都带上王七，所以事发那天，回来被黄家堵住的时候，王七刚好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