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粗略说了一下自己在杭州的经历，他只说自己救了一个富家公子，所以人家因为感恩替自己捐了个监生。并且告诉母亲自己现在在杭州府衙给知府做幕宾。至于自己受伤，还有陈知府的小心思，陆挽怕母亲担忧，都隐瞒了。

母亲听完后，乐得合不拢嘴，说道：“原来卫夫子教的东西真的有用啊。我儿出息了。”

正聊着天，水开了，母亲下好面条，从后园摘了点小葱切成葱花。

一锅面条，点几滴香油，舀两勺虾子酱，再撒上一把葱花。还没吃便已香气扑鼻，这就是从小到大母亲做出来的味道。

多少次，陆挽因为跟着夫子学习深夜归来，母亲便会为他下上这样一碗虾子面。这碗面是那么的鲜美，一口进肚便能驱散所有的饥饿和疲惫。

陆挽狼吞虎咽，母亲在边上看着，不停劝道：“吃慢点，别烫着。”

三大碗下肚，陆挽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还是在家里舒服啊。顾府纵然天天山珍海味，但永远不能像在自己家这般自在随意。

等到陆挽吃完以后，母亲犹豫了一会说道：“挽儿，我跟你说个事情。你爹腿断了。”

陆挽惊得坐直身体，问道：“啊？怎么断的？”陆挽回家到现在都没看见老爹，他还以为是出去串门了。

母亲说道：“咱家不是在山脚下开垦了五亩荒地么。前些日子，里长来咱村说今年夏税又要加了，隔壁老黄一家就起了歪心思，非要说那块地是他们家的。他们找你爹吵，你爹就争了两句，他家黄大狗就拿扁担把你爹腿打断了。”

浙江人多地少，哪还有什么荒地。山脚下那边，地里遍布着石头，根本没办法种庄稼，要是容易开垦别家早就开垦了。

当初开垦的时候，要把大石头凿碎，把小石头一个一个捡干净搬走，然后还要从河滩里挑来泥土，父亲和自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一片石头地开垦成能种庄稼的农田。陆挽想不出多无耻的人才能昧着良心来夺自家的地？

陆挽气得一下站起来。母亲一把抓住他道：“儿啊，你别冲动。你打不过他家大狗。”

陆挽确实打不过隔壁黄大狗，黄大狗从小长得就健壮，成年后更是壮得像头牛犊子，村子里面论打架没人能打得过他。陆挽虽然从小坚持锻炼身体，那也仅仅是为了健体而已。

若连村里的一个流氓都惩治不了，卫夫子这十年的时间岂不白费了。陆挽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她道：“娘，别担心，我不会找他们家打架的。我爹被打的时候，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母亲道：“当时你爹从镇上卖鱼回来，同行的有村里的王老七。不过他和王三女是亲姐弟，怎么会帮咱家？”

陆挽继续问道：“那王家大郎和几位太爷怎么说？”

母亲悲愤道：“还能怎么说。他们一大家子都是至亲同胞，怎么可能向着我们说话。你爹腿断到现在，老王家一个人都没来看过。咱家那五亩地也被老黄家插上秧苗了。挽儿，他们王家人多势众，你要是没把握，千万别逞强。”

陆氏一家现在住的村子叫小王庄，村子不大，就三十来户人家。村子上基本都是王氏嫡亲和姻亲。隔壁老黄的老婆就是王老爷子的三女儿。陆挽母亲虽然也姓王，但是跟这个村子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一家是二十年前因为倭乱流落到这里的。

陆挽说道：“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我爹人呢？有没有找大夫来看过？”

母亲说道：“你爹人在房里睡觉呢。他受伤以后，卫夫子已经找大夫替他看过了，大夫说可能要休息两三个月才能好。”

陆挽问道：“可知大夫叫什么姓名？来自哪家医馆？”

母亲摇头道：“不知道，当时我慌了神，忘记问了。诊费也是卫夫子垫付的，夫子应该知道。对了，大夫还留下一包膏药，上面有字我不认识。”

母亲去橱柜里取来膏药，陆挽看见每张膏药上面都写着“绍兴清正堂”的字样。

陆挽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他端起豆灯来到父母居住的东耳房，父亲看上去睡着了，但是眼皮却跳了两下。母亲刚唤了一声，陆挽便止住了她。父亲装睡，想必是觉得难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陆挽轻轻的掀起被单，先闻到一股膏药味，然后看到父亲的左边小腿被纱布裹了起来，并绑了两块木板固定。既然是卫夫子帮忙找的大夫，那应该没问题了。

为了避免父亲难堪，陆挽带着母亲回到堂屋。陆挽从袖子里面掏出一锭硕大的银元宝塞到母亲手中。这是上次陈知府预支给他的薪水，他去上虞时已经打算顺路回家一趟，所以便带在身上。

母亲眼里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泽，喜道：“我的天啦！这么大的元宝我还是第一次见。挽儿这是多少两？”

陆挽道：“五十两。这是我这个月的薪俸，你替我收着吧。”

母亲道：“好，我替你收着。这么多钱。。。都够从山前镇给你找个俊俏媳妇了。挽儿，你要有意，明天为娘就给你去镇上找媒婆。”

提到娶媳妇，陆挽头皮都发麻。咋老妈一看到钱就会联想到给自己娶媳妇呢？早知道这样，这银子就等走的时候再给了。

老妈还在絮絮叨叨，陆挽赶忙借口困了，跑回自己屋里。

“人家十七岁都生娃了，让你结婚又不是害你。”王氏唠叨了几句后，洗漱一番，回到东耳房。丈夫陆二正瞪大眼睛望着她。

王氏道：“自家孩子回来看你，刚才为啥装睡？”

陆二没好气道：“我不装睡，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抱着他哭么?还是要让他帮我报仇去？”

王氏从怀里掏出元宝，道：“看，咱家儿子多有本事。本来还在愁今年夏税要怎么交，现在不用愁了。”

陆二不语。他这辈子也没赚到这么多银子，儿子出去大半个月就带回一锭大元宝。陆二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第二天清晨，陆挽起的很早。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父母的房门还没开，他便独自出门去了。

来到隔壁时，黄家三人正在吃早饭。黄家儿子是个莽夫，看见陆挽过来，放下碗筷，凶狠狠道：“你来干什么？你爹腿是我打断的。不服气我陪你再打一架。”

黄氏夫妻两倒是有点眼力，发现陆家大小子回来后衣服变成了长衫。长衫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能穿长衫的都是老爷们。

老黄先是呵退了儿子，然后堆起笑脸道：“木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早饭了么？没吃顺便吃一点。”陆挽以前在村里不怎么说话，村里的孩子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呆木头，时间久了村里人都叫他木头了。

“黄大伯，王三姨。”陆挽先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你们家儿子打伤我爹，我想麻烦他跟我去县衙走一趟。”

老黄拉下脸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就闹点小矛盾，去什么县衙。”

老黄妻子王三女更加过分，立刻变脸指着陆挽鼻子骂道：“去县衙？你以为县衙是你家开的？当年要不是我们王家收留你们，你爹妈早就饿死了，哪来你这个杂种。大清早的过来寻晦气，你以为我们怕你？”

是，当年确实是王老爷子收留了陆挽父母。所以，这些年来村里人只要不做的太过分，陆家都默默忍受了。

王老爷子去世后，继承家业的王家大郎把田租从五成加到六成，父亲也没吭声。正因为田租太重，光靠租田种已经无法养活一家三口。所以父亲才会起早贪黑的捕鱼打猎，才会去开垦那五亩贫瘠的石头田。

黄家抢夺田产就算了，黄家大儿子还把父亲腿给打断了。普通人家哪请的起大夫，光看病的钱就能让一个普通家庭破产。更别提少了个劳力，家里收入会大减。要不是卫夫子帮忙，要不是陆挽出去赚了钱，这个局面已经足够把陆家逼到绝境了。

正是因为乡里乡亲，王氏对陆家有恩，陆挽才过来打个招呼。黄氏一家人如果肯诚心道个歉，陆挽或许只会追究黄家大儿子一人。看到黄氏一家人的嘴脸后，陆挽反倒释然了。

陆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转身离开，去解开拴在昨晚栓在河岸边的马匹，骑上马直奔绍兴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