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闺楼之后，顾琰没有进房。她扶着阑干，呆呆的望向陆挽所住的听雨楼。父亲虽然说了很多次不会勉强她，但是她看出父亲非常属意那个少年。他真的有父亲说的那么好么？

再过几个月顾琰就要行笄礼了。笄礼过后，恐怕会很多人上门提亲，如果父亲到时候抵挡不住，会不会提前把自己许配出去？

顾琰想得出神，她的贴身丫鬟董嘒提醒道：“夜晚风凉，小姐要不要先进房去？”

顾琰问董嘒道：“嘒儿，你和他同村是么？那你和我仔细说说他是怎样一个人。”

董嘒为难道：“小姐，你上次不是问过了么？”

顾琰上次探视陆挽回来，董嘒已经告诉顾琰，她和陆挽是同乡。当时顾琰对陆挽很失望，所以就没仔细追问。但是今晚家宴过后，顾琰觉得自己上次判断错了。上次单独相见，陆挽表现的有点手足无措。而今天家宴，陆挽应对的坦然自如。

今晚陆挽与父亲的谈话，有很多内容当顾琰时听不明白，需要事后深思方能知其含义。这表明自己的智商被人家压制了。可恼父亲还经常夸奖自己聪慧。

父亲纵横商场几十年，靠着卓绝的智慧和手段，近似于白手起家，把顾家经营成杭州府第一大商家。那少年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何来的智慧能与父亲毫无障碍的交流？所以今晚顾琰想再问一问自己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情同姐妹，顾琰嗔怪道：“我再问一遍不行啊。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董嘒想啊想，说道：“特别么？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啊。要说特别就是陆大哥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那是因为他家是外地流落来的，村里人经常欺负他家。他以前经常一个人往山上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平时很少和村里的孩子玩。

想起来了，陆大哥人很善良。记得有一年发大水，村里的庄稼全被淹死了。到了秋天家家户户都没吃的。陆大哥自己出去找吃的，经常找到吃的，回来在路上遇到饿的走不动路的人，便会把吃的送给别人。然后他再去找。”

董嘒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三四岁，陆挽大概六七岁。有一天她饿得在扒田埂上的草根吃，突然有一大把红彤彤的野果递到了她跟前。

直到今天，董嘒都没吃过比那把野果更甜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那把果子，她小时候才那么喜欢缠着陆挽。

时间太久了，加上她当时还小，如果不是小姐追问，董嘒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

外来流落的人家应该比当地人家更加缺粮，别人家缺吃的，陆家应该更缺。一个小孩子一遍遍出去找吃的，再一遍遍的送给别人，这是何等慈悲的心肠？顾琰不禁在想，他真得有那么善良么？他现在还有那么善良么？

陆挽喝完酒回房就睡。年轻人睡的安稳，要不是顾府的小厮喊他，陆挽差点睡过了时辰。

顾老爷说过陈知府是个勤勉上进的官员，所以杭州府衙内的大小官吏每天还是按照朝廷要求的来，卯时之间必须前去应卯。

早餐、衣服鞋子，小厮都已经准备好了。陆挽匆匆吃了几口，给自己伤口换了药，穿戴好衣服之后，小厮赶着顾家的马车送他前往杭州府衙就任。

府衙前守门的衙役早就被打过招呼，陆挽一到便被请到二堂。

陈知府正坐在二堂亲自点卯，宋梁二位幕宾陪坐在两旁。

二堂乃是办理正式公务之所，除了知府老爷的官椅，没有常设的座位。陆挽来后，陈知府很关切的让人多添了一把椅子。

府衙大小属官及各房司吏典吏（即各部门吏员头目）陆续前来应卯，陈知府趁机把陆挽介绍给他们。

由于是知府老爷亲自在抓，所以府内大小属官及各房经承很早便到齐了，并提前整理出了当日需要处理的公文，上交到知府案前。然后他们再拿走府尊昨天批复的公文，拿回去下发执行。

今天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点完卯后陈知府将要移居三堂办公。离开之前，陈知府对陆挽说道：“贤侄刚来，不必急于办公。今天先让宋先生带你熟悉一下府内各廨各房，也顺便熟悉一下面孔。”

陆挽行礼道：“属下遵命。”

陈知府扶起陆挽到：“日后常常接触，贤侄就不需如此多礼了。”

陆挽也不推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双方分开，陈知府带着梁幕宾来到三堂。

陈知府对梁幕宾道：“我已经和府里上下打过招呼了，以后要是我没空处理，一切公私事务都会先交到先生手里。钱粮那一块，先生替我把把关，他是新人，你酌情分一些他可以处理的事务给他。”

昨天陈知府已经和梁幕宾交过底了，今天不放心又再次提了一下。梁幕宾作为知府心腹，自然知道府尊是什么意思。

从此成为杭州府内的二号人物，梁幕宾心内狂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回答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不过，我于钱粮方面不太擅长，而钱粮事务又多有隐秘，属下可能力不从心。”

陈知府点点头道：“先生所言我已想过，琐碎杂务你可交于户房办理，先生总览大局即可。如有需要，先生可自行聘请添加吏员。”

钱粮刑名一把抓么？梁幕宾兴奋的小腿都在发抖。他要是有心思架空知府，从此便是这杭州一府九县最有权势的男人了。

陈知府也懒得去猜梁幕宾的小心思。就算吴党拼命阻拦，最近一两年内恩师必然会起复。到时候，他这个知府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杭州知府算什么？外放是没出息的！回到中枢才是正途。想想比自己低一届的伍某人离内阁已经是咫尺之遥，陈知府每次想到都是心如蚁噬！

再说陆挽。宋幕宾带着他先去了工房领了连夜赶制的腰牌。腰牌是象牙所制，顶端雕刻云纹装饰，正面刻着杭州府幕四个大字，侧面刻着钱谷两个小字，背面刻着陆挽的名字。牌子洁白光润非常好看，今后陆挽就可凭此牌自由出入府衙内各部门。

宋幕宾带着陆挽不紧不慢的探视府内各个部门。同知廨、通判廨、推官廨、经历司、照磨所、清军厅、理刑厅、督粮厅、六房吏所、司库所等十几个部门挨个走下来，再加上和各部门官吏彼此寒暄认识，整整花了一个上午。

一边走，宋幕宾一边和陆挽介绍府内情况。本府并无同知，只有一个通判，一个推官。不过国朝以来，地方主官权威日重，通判、推官等佐贰官如非背景强硬，权势可能还不如府尊私人聘请的幕宾。

说到权势，宋幕宾和陆挽说道：“咱们虽然是府尊私人聘请的幕宾，但实际上署理了本该通判、推官负责的事务，甚至有些府尊自己的私事也会推给咱们。要说来，还是当官好啊，大老爷们每天迎来送往，只需要交际好关系，便可坐等着升官。具体的事务还得咱们这些没有正经官身的人来做啊。老夫年纪大了，实在操劳不下来，这些事以后就要交给少兄了。”

陆挽心想陈知府应该不敢让自己操劳，他不能明说，只能谦逊的表示辛劳本属份内之事。

最后经过府库时，宋幕宾说陈知府已经预先打过招呼，让陆挽先支一个月的俸银。司库书办去银库取来五十两银子，这是陆挽一个月的俸禄。

五十两，好大一笔钱，陆挽活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多钱。知府是正四品，俸银禄米加上职田等其他法定收入一个月估计可能还不到四十两左右。

府尊自己一个月四十两，请一个幕宾花五十两，真是好大方啊。

宋幕宾趁机说道：“咱们位卑，但是权重。府尊高薪养我们，目的是让我们处事公正。少兄当慎重，切勿以权谋私。”

陆挽半揖道：“晚辈谨记。”

登记的书办跟陆挽说，领银还需户房签单，让他抽空去把单补了。陆挽倒也谨慎，他把银子放回去，先去户房补了签单，然后再去府库画了押，再领了俸银。

衙门有自己的厨房，宋幕宾带着陆挽去吃了午饭。因为签单耽误了时间，所以吃饭的时候并未遇到陈知府。

吃完饭后，宋幕宾带陆挽回到他们自己的办公场所，也就是位于三堂东厢的润民堂。堂号是陈知府取的，意为财赋如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他们对面是梁桐的办公场所，堂号惊霆，意为法如雷霆，上下当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