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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护犊子
作者:少年笔下的年少本章字数:4436更新时间:2020-12-28 09:42:06

中州和大旭以及东土,三方交界之处,在大旭境内有一座儒家书院,名列十二书院之第七位,是儒家道统里最为特殊的一座书院。

书院的山主姓齐,师从荀卿,身兼儒法两家之学,更是被世人称之为集法家学说之大成者。曾著有《五蠹》一文,文中极为大胆地将儒家等五类人群,定义为扰乱法制,无益于耕战的“邦之虫”,主张去除之。至于为何如此背离儒家道统之人反而成了儒家书院的山主则又是一桩山上悬案,据传好像是与昔日那位问道儒家四圣的书生有关。

整座人间,万年以来,只要是涉及各家道统学问之变化仿佛就都跟这位常年游历各方的书生有关。此处书院门前匾额上的琳琅二字,也是书生亲笔所写。

此刻琳琅书院的门外并肩站着三个人,一人青衫长髯,面容略显苍老,在三人中最为年长。第二人着一身白衣,头束高冠,丰神俊逸。最后一人则是一身侠客打扮,左右腰间分别悬着一柄修长狭刀和一只赤红酒壶。

青衫客开口道:“两位可知琳琅二字作何解释?”

白衣男子回答道:“琳琅二字寓意颇多,其一指精美之玉石,‘琢琱狎猎,金银琳琅’。其二指诗文之优美、书籍之珍贵,南国有那笔下成琳琅之说。其三指优秀人才,‘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便是此意。《楚辞·九歌》中又有‘抚长剑兮玉珥,璆鏘鸣兮琳琅’之语,故而也指玉石相击之声。”

青衫客扶髥而笑,“中州顾家子弟果然学识渊博。”

白衣男子似乎很厌恶中州顾家这个前缀,言语不悦道:“还望先生将我与顾家分开来看。”

青衫客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何必如此仇视自己的家族,你这顾家子弟的身份,须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个不守规矩,好似放荡女子的顾南城,已经让你们顾家的老爷子够头疼得了,而你顾北辰则不止一次地公开向世人表示自己不愿承认这顾家子弟的身份,甚至为此还不惜在南梁国都向家中长辈出手。两位资质极佳的晚辈,中州顾家未来家族之中的顶梁之柱,竟然没有一人愿意担起家族重担。可见心中的怨气若不散尽,你跟那顾南城还真是什么有趣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旁的侠客淡淡地说道:“即使心中有怨气,也不必去跟一个身份较劲。”

名为顾北辰的白衣男子,冷笑道:“一个虚名如何值得我去计较。只不过一个连做错了事都不敢承认的家族,如此厚颜无耻之辈,怎配有我这样的子孙。”

侠客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沉闷不语。

青衫客笑了笑,亦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中州琼华城一事,顾家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所不齿,但作为旁观者来说,事后想来倒也是无奈之举。修道之人本就该断了那些世俗念头,如此记挂某人某物,反倒成了负累。

三人言语之际,有个小脑袋从书院大门内探了出来,一双眼睛四下打量,在确认此处没有巡察的夫子后,这才将身子缓缓挪出门外。双手遮住眼睛,手指之间略微留出缝隙,然后自言自语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身儒衫的高大少年挡在这个打算偷偷溜出书院的臭小子身前,轻声笑道:“掩耳盗铃之举并不可取,蜀黍,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一头撞在高大少年肚子上的孩子,慢慢退了几步,然后迅速转身,准备把腿就跑。高大少年一把扯住孩子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然后眯眼笑道:“想跑?”

孩子以衣袖抹了把脸,神色下一刻便变得委屈起来,眼角含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弱弱地说道:“大师兄,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高大少年有些无奈,诚如自家先生所说,自己确实不太擅长跟孩子打交道。每当少年想狠下心来,稍微地训斥一下这个经常调皮捣蛋,不守规矩的孩子一次时,一旦瞧见孩子脸上流露出这般可怜模样,便总是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只能以自家小师弟年纪太小,难免贪玩些为借口自我安慰一下,但一想到日后他还要犯错,少年便有些头疼。若是师弟还在书院就好了,一瞪眼,一个个便乖得跟什么似的。师弟长的也挺好看,并不凶神恶煞啊,为啥那么怕他呢,少年有些想不明白。只不过小师弟这喜欢翻墙偷跑的毛病指不定就是跟师弟学的。

打算溜出去的孩子,忽然以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扯了扯高大少年的衣袖,借机把鼻涕蹭在师兄的衣服上,师兄的衣服是旧,蹭一蹭无所谓,自己的衣服是新的,蹭了之后便脏了,脏了师父又要花钱给自己买新的,浪费银子的事可不能随便干,这可是自己另一个师兄教的道理。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该省的钱还是要省得。内心窃喜的孩子对着高大少年轻声道:“师兄,门口有人。”

高大少年转过身,看到三人后便立刻作揖见礼。

三人各自还礼,然后青衫客率先问道:“不知二位可是书院齐先生的高足?”

“晚辈宁弈,这是我小师弟,我二人皆是先生的弟子。敢问诸位可是来书院找我家先生的?”

青衫客笑道:“正是,不知齐先生今日可在书院?”

“先生数月之前便已出门远游,还未曾回来,故而今日并不在书院内。”

“不知齐先生出门远游是去了何处?”

高大少年摇了摇头,然后问道:“诸位可是来找我家先生借书的?”

青衫客笑道:“你怎知我是来此借书的?”

“先生临走之前曾吩咐过,若是日后有人来书院找先生借书,让我转告借书之人,欲借书,由此南下即可。”

青衫客疑惑道:“南下?”

“先生临走之前是如此交代的。”

腰佩狭刀的男人皱眉沉声道:“数月之前齐岳泽以书信告知我等北上,如今来了,反而又要我们回去,这是何道理?莫非那姓齐的存心诓骗我等?”

高大少年轻声道:“先生说,若是借书之人南下时能看见一场雨,那便算借到书了。”

青衫客皮笑肉不笑道:“这本书,多少有点难借啊。”

高大少年面带微笑,顽皮的孩子躲在师兄身后,眼珠不停打转,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三位并肩来此之人,此刻神色各异。

侠客缓缓推刀出鞘。

高大少年的身后,忽然有人按住了少年肩膀,只听那个身背书箱的中年儒士嗓音温醇道:“宁奕,有些事还是先生我亲自解决吧。此番北上还算顺利,故而有些东西可以暂时放一放。你麟轩师弟那边有人在,今日就不用先生我费劲辛苦赶过去了。”

书院门扉匾额上的琳琅二字,此刻忽然间隐隐泛着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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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观音庙。

僧人的一番问答让张麟轩受益良多,百家之学的根本不在于彼此间互分高低,其实还是为了人间能够更好。

与僧人告辞后,张麟轩便准备回王府了。进入朔方城东城门后,坐在马车上的张麟轩忽然间抽动了一下鼻子,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种味道张麟轩很熟悉,自己尚在荒原时可没少与它打交道。荒人的诸多部落中,有一个以女子为尊的部落,其族人皆擅长炼制毒药,而由这些女子炼制而成的毒药,都会含有一种淡淡香味。这种香味,很特别,淡淡的清香之中又暗含着一丝苦涩,而这苦涩之味,便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张麟轩来不及多想,直接冲出车门,一只手揪住正在驾车的马夫,一同掠出。就在张麟轩离开马车的一瞬间,无数箭矢由四面八方突然朝着马车疯狂爆射。

竟然有人敢在朔方城当街刺杀镇北王府的公子!

被射成刺猬的马车,转眼之间便突然爆炸,轰的一声巨响,惹来一阵慌乱。如果不是张麟轩突然察觉异样,逃的够快,就算他能够凭借剑修的自身剑气抵挡住那些箭矢,不被其射成了刺猥,也难逃过随后而来的爆炸,那些爆炸虽然并不致命,但自己也难逃重伤,毕竟如今自己的境界愈发地有些中看不中用了。

一轮箭雨初歇,落地后的张麟轩抬起头来,只见有人从城头掠下,手握长刀向自己斩来。与此同时,一股无比巨大恐怖的气息瞬间将自己笼罩其中,这股磅礴气息将少年直接压倒在地,由不得他有任何动作。

掠下城头朝着他杀来的是两个女子,二人眼神冷冽,看不出任何情感,皆是蒙面之刀,身着黑衣。张麟轩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可却是白费力气。张麟轩急中生智,脚尖在地上一拧,借着强大的压力,顺势倒下,两柄叠在一起的长刀,从少年鼻梁上横切而过。

突然间,东城大门处,又传来轰隆一声。由城门孔洞内走出一个好似年画中巨灵神般的魁梧汉子,汉子的左臂肩头坐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嘴唇异常鲜红,好似涂抹了新鲜的人血。汉子的身旁跟着一个身后有囊大如小山一般的佝偻老者,老人手中提着一支挂满枯骨的拐杖,腰间以红绳绑着许多画满符咒的黄纸。

老者一脸阴毒,冷笑道:“符箓化作的傀儡,真是难堪大用。”

老人随手一挥,方才执刀的两名女子便立刻化作黄纸彻底破碎消散。两道符箓傀儡而已,若是一击不成,自然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老者目光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不能起身的张麟轩,嘲讽道:“七公子,别来无恙啊。自荒原一别,已有数月不见,怎么感觉你的境界下跌得如此之快?”

人死之前,大都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间,而张麟轩境界便是此理。满塘荷花枯萎的景象,便如垂死之人,尽管荷香突然弥漫,但也必然会渐渐散去,而当残留的最后一丝余香也消逝后,自然便是如人身死,境界全无的下场。出走一年半的时光,种种磨炼,已然耗尽了少年的心力,那份境界修为也就愈发的不堪重负。

不知为何竟能破城而入的三人,缓缓向张麟轩走来。魁梧的汉子将手掌放在张麟轩头颅上方,随时都可用力将之一掌拍碎。

汉子肩头的女子忽然跳下,飘落在地,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张麟轩这才发现原来这女子没有双脚,此刻在身边徘徊,就如同是一只鬼魂在野外游荡一样。

小姑娘忽然笑道:“黎姐姐的目光也不怎么样吗。”

“谷魅,莫要贪玩,赶紧完成主人的命令要紧。”老者轻声训斥道。

小姑娘一脸的不情愿,嘟着嘴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山羊你真无趣。”

小姑娘无奈地解开原本梳好的羊角辫,满头青丝散开之际瞬间延长化作无数红线,缠绕在女子双手之上。小姑娘以舌头舔了舔鲜红嘴唇,然后一脸的邪魅笑容,“抽离魂魄多少有些痛苦,还望七公子忍耐片刻。”

张麟轩始终不说一话,双眼所视,只有女子的喉颈。当女子移动双手挡在她自己身前时,张麟轩右手不知何时结成剑指,全身元气汇聚于此,猛然挥出一道剑气。两声咯喇轻响,那小姑娘喉骨尽碎,嘴吐血沫,骤然倒在了地上。

张麟轩眉眼处皆是流露着一股狠劲,少年从不怕死,他只是有些遗憾,毕竟有些事没能完成。

见女子突然倒地,那汉子忽然近乎癫狂地笑着,双眼之中泛着恐怖的腥红。这个从小被当作野兽来饲养的汉子,除了笑,不会别的表情,此刻的他,无比愤怒。汉子悬在少年头顶的那只硕大手掌,顷刻之间便要落下。

张麟轩仍未放弃,侧身选择以脊背接掌,以伤换命。此刻毕竟是在朔方城中,城东暴动王府断然不会不知,多撑一刻便多一丝生机。汉子的手中重重砸在少年肩头,一道张麟轩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强大力量,由那汉子的手掌里传到张麟轩体内,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

“我要拍碎你的脑袋!”汉子疯狂地怒吼着,此刻他势必要杀了眼前的少年。

张麟轩忽然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挣破那股始终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磅礴气势,径直出拳,击在汉子的胸腹之上。

汉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张嘴,吐出满口鲜血。面对少年倾尽全力的一击,汉子始终还是稳立不动,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汉子更加愤怒,厚重的手掌直接狠狠地扇在张麟轩左脸上,少年顿时间鲜血横流。

就在张麟轩感受到自己即将死亡时,他本已视线模糊的双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人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一身干净布衣,手中提着两壶酒。

男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如今身后多了一柄剑。

男人出现后,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张麟轩昏厥前,只听见男人平淡地说了一句话。

“想跑?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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