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此刻正值秋季，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残阳如血，遍洒浩渺沧江。
有诗云“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眼下正是这一派景象。而在白茫茫、血艳艳的江面上，正有两个米粒儿大小的黑影在随波逐浪中，视线拉近了看去，原来是两条渔船并列而行。
两条破旧的小船儿，其中一条老旧得犹为厉害，黑黢黢的船身看不出装饰的花纹，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在这条船上，正站着一位身形羸弱，脸庞瘦削的少年人，身着苍白色的短袖衫，一头短发乌黑，眼眸却是淡淡的灰蓝色。
而在另一条船上，则有着另一位肌肉壮硕的少年。
“博龙，这条碧鳞棘刺豚可是我辛辛苦苦在江里捕捞上来的，你凭什么抢走！”
灰蓝眼眸的少年浑身湿透，脸色微微有些涨红，正带着怒容看向对面船上的少年。
“嘿嘿，鱼桓，我带着你偷偷摸摸钻到那一片禁渔区里头捕鱼，你总归好好谢谢我吧？再说这头碧鳞棘刺豚还未成年，正是这禁渔期间严令捕猎的鱼类之一，你就算得到了，也没那个胆子，没那个能力去处理掉！倒不如给了我！”
博龙面色不变，反倒有些幸灾乐祸，洋洋自得。
“当时你答应带我去禁渔区，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三枚星纹赤晶币了！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鱼桓咬着牙，双拳紧紧攥了起来。
“算了算了！小爷今天高兴，这三枚星纹赤晶币就还给你了！”
博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三枚镶嵌着红色花纹的拇指大小的晶币哐啷扔进了鱼桓的船舱里。
“三枚赤晶币，可远远抵不过一头碧鳞棘刺豚！”
鱼桓依旧咬着牙，不甘心地说道。
“小子，你还想怎样？”
博龙也是怒了，瞪大眼睛沉声道。
“若不是我好心带你去禁渔区，这一天，你能打到几条鱼？别不知好歹！”
博龙明明是豪取抢夺，见利忘义，却偏偏表现得一副有理有据，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鱼桓有苦难言。
“不行！赤晶币你拿去，把碧鳞棘刺豚还我！”
鱼桓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本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鱼桓，你可别惹毛了我！”
对于鱼桓一而再再而三的索要，博龙终是表现出了些许怒容。
“老子最后再发次善心，我捕捞到的这几条鱼也都给你，不要再纠缠不休！”
博龙低吼出声，将七八条五彩斑斓的鱼甩进了鱼桓船舱，随后就准备扬帆回航。
然而鱼桓却死死拽住了船上的缰绳，让博龙扬起半截的帆卡在了哪里。
“鱼桓，你敢再逼我！”
博龙这次却是直接红了眼睛，抄起船桨，不由分说便迎着鱼桓的脑袋砸了过去。
“啊……”
鱼桓一声惨叫，只觉眼冒金星，仰面倒在船舱。
可即便如此，鱼桓还是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扶着船身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依旧没有死心。
“你就算是把碧鳞棘刺豚拿走了，事后贩卖得来的钱，也应该分我一部分！否则我不会让你走的！”
鱼桓大叫着，温热的鲜血从指缝中淌了下来。
“哼！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博龙冷笑道，“老子倒要看看，你是要碧鳞棘刺豚，还是要你的这条命！”
说着，他一把扔下手中的船桨，反手摸出了腰间一尺来长的短刃。
“我爷爷指着这笔钱救命，你休想轻易得逞！”
鱼桓战战兢兢将脚下的木浆拿在手中，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勇气，与博龙对峙在一起。
一个瘦削孱弱，一个魁梧壮实，此番结果似乎可以料想。
“一头碧鳞棘刺豚而已，赔了自己的命，可不值得！”
博龙再次威胁道。
“我说了，爷爷指着这笔钱救命！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将其带走！”
鱼桓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心里有着畏惧与恐慌，可除了反抗斗争，他想不出任何合适的方法。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给予了他反抗的决心和勇气。
“你爷爷？别逗了！”
听闻此言，博龙却是大笑起来。
“谁不知道你爷爷一直是个病秧子，病入膏肓，已经没得救了！你还是好好管好你自己吧！”
博龙继续嘲讽着：“不过也难怪，自从你那倒霉的爷爷将你捡回来后，他便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你的确该好好地弥补弥补！不过你爷爷既然命不久矣，也不值得你再如此煞费苦心，拼死拼活的了！”
“你住口！”
鱼桓一声爆吼，博龙的话完完全全地揭开了他心底里的伤疤，内心如遭重击，接着便怒不可遏地挥舞起船桨，朝着博龙砸去。
“你可还真是活腻了！”
博龙勃然暴怒，他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暴戾乖张，鱼桓之前选择听他的话进入禁渔区，也是被逼无奈的举措。
头上滑落的血迹落入眼中，还未干涸身上便又平添了几道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而其手中挥动的船桨反倒一次次地被博龙精壮的肌肉给弹开。
“你真不要命了？”
博龙怒吼起来，他毕竟也是个少年人，虽嘴上那么说，可心里还是没有足够的胆子真将鱼桓给杀了。
“奶奶的，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博龙骂骂咧咧，见鱼桓誓不罢休的模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看老子把你掀进水里！”
博龙一把抓住鱼桓挥来的木浆，蛮横地抢夺过来，趁着鱼桓身躯一阵踉跄，拽住他的胳膊，锁住其肩膀，将其一下子扯进了水中。
论力气，他完全不是博龙的对手，面对如此蛮力，他只得在水中上下扑腾起来。
“博龙，你个混蛋！”
鱼桓昂起脑袋，脸上满是悲愤。
“嘿嘿，你慢慢爬上船吧，老子可就先走了！”
见终于摆脱了鱼桓这个麻烦，博龙开怀大笑起来，扯起帆布，摇着桨驶离了这里。
“博龙，我弄死你全家！”
鱼桓好不容易才从江里爬上船，脸颊挂上了两行泪渍。
“畜生，畜生！”
鱼桓瘫软在船舱，不甘心地低吼着，内心充满了自责与绝望。
“那一头碧鳞棘刺豚，少说也得值上三十余赤晶币。有了这笔钱，爷爷的病说不定就能好上许多！”
鱼桓抹着眼角，头上的血痕与江水，泪水混合，沾满了小半个脸颊。
“这些鱼，满打满算，勉强才凑的上十枚赤晶币，连买药的钱都不够！”
说着，又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爷爷是个江边的老渔夫，十二年前夏日的一天傍晚，在岸边的乱石滩上发现了一个浑身赤裸的的婴儿，见其来历不明，无人认领，便生出恻隐之心将其收留，取名为鱼桓，因为眼前的这条江河，便是名为桓水江。
一老一小，孤苦伶仃，靠打渔为生，本就上了年纪的爷爷却在收留鱼桓不久后忽然染上了怪病，一种慢性的病患。一开始并不以为意，直到后来愈发严重，直至全身无力，日渐虚弱，瘫软在床。至此生活的重担便压在了年幼的鱼桓身上。
在鱼桓九岁那年，爷爷便卧床不起，于是他便拿起爷爷的桨，晃着那破旧的小船到江中打渔，靠此维持生计，并给爷爷看病买药，如今已过去了三年光景。
这三年间的心酸苦楚，唯有他一人知晓，
鱼桓抹去脸上的血水泪痕，渐渐将情绪稳定下来，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像这般受辱的经历他之前也体味过不少，每次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望着满江的红光，鱼桓不禁心生悲切之感，爷爷的病，正如博龙所说是治愈无望了。若老爷子一走，他也不知孤身一人该去往何处，他受够了在江边捕鱼为生的日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渔的收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否则也不会有禁渔区的设立了。
“等爷爷一走，我便把这船卖了，天下之大，总归有我栖息的一隅之地！”
鱼桓恨恨地咬了咬牙，摇着桨朝家的方向划去。落后的人力船，也唯有在江边栖居的零零散散的一些个体渔户还在使用，即便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将破旧的渔船拴在岸边，鱼桓拖着渔网朝家中走去。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是由一堆木料搭建起来的两间渔棚罢了。
鱼桓的家住在江流入海口附近，若非海域凶险，渔船破旧，鱼桓也会选择进入海里捕鱼。他尚还没有爷爷那般高超的弄潮技巧，难以独自应付各类突发情况，所以更多的还是在江中捕鱼。
不过若禁渔期的监管严厉了，无处捕鱼的他也只能克服恐惧，于风平浪静之时慢慢去适应大海的生活了。
眼前的这片沙滩，时不时地也可能会冲上来些垃圾之类的，若运气好，兴许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听爷爷说，这也正是把家建在这里的原因。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慢慢昏暗起来，远处的岸边隐隐有着零星的亮光闪烁，那是从其他渔户的家中亮起。鱼桓的住处离他们颇远，在他的印象中，爷爷向来是个憨厚的渔民，沉默寡言，鲜与人交往，与其他的渔户交流也不多，就连和鱼桓，也没有几句话可将。
鱼桓的性子，如今也和爷爷一样，沉闷少语。
他没有立马走进屋里，而是望着黑黢黢的窗户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爷爷的病，实在太过蹊跷，迟迟不见好转，如今只能是苟延残喘着性命，依靠着鱼桓捕鱼换取些钱财购买些药物来吊着最后一口气。这仿佛是个无底洞般，让鱼桓每天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他也曾生出过放弃的念头，却又无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毕竟爷爷收养了自己，将自己拉扯大，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
鱼桓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开始分拣起此行捕获的猎物，有些鱼类有着药用，有些鱼类的鳞片等部位可作为制造材料，还有着一些好看珍奇的鱼类可以作为宠物售卖——这些，便是他一直以来维持生计的手段。
除去这几类鱼，他也留下了几条普通的鱼儿作为晚餐，他精心挑选了几尾肥美鲜活的鱼儿放入锅中熬汤，用来给爷爷滋补身子，而剩余的放在火边烤熟即可。
生起火，架好锅，鱼桓开始检查起渔网有没有破损的地方，如果不及时缝补的话，指不定会漏掉什么价值不菲的猎物。
“禁渔期……最近的收获实在是越来越差了……”
鱼桓重重叹了一口气，不禁为以后的日子发起愁来，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可以让自己一边维持生活一边照料爷爷的生活方式。
“老头子啊，当初你或许就不该把我捡回来……”
鱼桓不禁苦笑着自嘲起来，“这样的话说不定你就不会染上这奇怪的病，我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发愁了……”
不过多时，悬在火堆上的铁锅翻腾起来，鱼汤已经煮好，鱼桓将之取下，准备待凉一些后给爷爷送去，而他，则是背靠一旁的岩石，将烤鱼塞入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