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罗特抿了一口黑咖啡,从咖啡店的阳台看向破旧别墅对面的一个行人。那个人正靠在墙上看着一张报纸。
呵,这也太业余了。伊罗特这么想着。
那个行人一版报纸已经在那里看了一个小时了,都没翻过面。
看来莫塔维场已经盯上了这栋屋子了,不过派来的人很业余,更专业的也许在别的地方。
地毯式排查。
伊罗特喝完杯底最后一点咖啡,站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警探们随时都有可能排查这栋别墅,如果要插手,伊罗特需要抓紧时间。更何况,伊罗特口袋里的钱除去今晚的房费也只剩下几个先令了。
走过两条街,伊罗特推开一家书店的门。
“请问有羊皮纸卖吗?我需要两张,帮我裁剪一下,规格有要求。还有,我想借用一下鹅毛笔和墨水,谢谢。”
罗齐正在收拾自己的工具。
他目光呆滞,双眼无神,长满老茧的手动作非常地缓慢。往日里那稳当的手现在不停地颤抖,连那小小的锤子都拿不住了。落下的锤子砸在脚上,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就仿佛死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确实已经死了。
在女儿的棺材盖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起被关在那狭窄逼仄的坟墓里了。
我那女儿现在该是多么寂寞,多么孤单,多么害怕啊。
罗齐缓缓弯腰捡起了锤子,动作仿佛生锈了的机器一般生硬。他把锤子放到桌子上,眼睛却看见了一本提灯女士教会的教典。那是女儿某一次做弥撒之后带回来的,她已经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上面的每一句话,她都能背下。
仁慈的神呐,您怎么忍心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怎么能看着您虔诚的信徒,我可爱的女儿遭受这等苦难?
现在,她是否已经抵达您的神国?
罗齐坐到一张木制椅子上,佝偻身体,双手掩面抽泣。
阿爹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阿爹没用,不知道谁是凶手。
是阿爹没用!
叮铃…
门上的铃铛声打断了罗齐的悲伤。
一位戴着毛呢礼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衣着考究,长着一头金发和一双幽绿的眼眸。
罗齐张了张嘴,却一开始没发出声音,他用力咽了下口水,才勉强出声,那声音的沙哑连他自己都陌生。
“对不起,先生,但我已经不做鞋子了。”
伊罗特环视了鞋店一圈,摇了摇头。
“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定做鞋子的。”伊罗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那本教典上。那教典虽然被翻得旧了,但依旧被保养得很好,还系上了粉红色的小丝带。
“薇娅纳是一位好女孩,也是一位虔诚的教友。她的离去令我们惋惜。”
薇娅纳便是被害女孩,鞋匠女儿的名字,伊罗特在墓碑上看到的。
“谢谢,请问您是……”
伊罗特转身正对鞋匠,手里的文明棍在地上一敲,发出笃的一声。
“我?我是一位朋友,你现在最需要的朋友。”
“对不起,我不明白。如果您是来消遣一位刚刚丧女的父亲的话……”
伊罗特挥手打断了罗齐的话。
“我可没这个爱好。我是说,”伊罗特顿了顿,盯着鞋匠的眼睛。“您的女儿被残忍杀害,现在只能躺着冰凉的坟墓里,而凶手正在逍遥法外!那个人渣取走了薇娅纳的大部分鲜血,不知道在进行怎样的亵渎!薇娅纳的灵魂正在哭泣,您难道听不到吗?!”
罗齐一下子站起来,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
“我当然听得到!如果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不惜任何代价!现在!你来这儿应该是有线索对吧!否则就滚出去!”
伊罗特嘴角一勾。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任何代价?”
罗齐重音重复一遍。
“任何代价!”
“那么出卖灵魂,和魔鬼做交易呢?”
罗齐愣了一下。和魔鬼做交易这个词对于普通小市民来说冲击还是有点大,毕竟之前接触到的魔鬼都是在故事里当反面角色,那些故事里和魔鬼做交易的人无一例外都下场凄惨。
不等罗齐反应过来,伊罗特在他面前像一团颜料一般化开,又坍缩向地面消失。不过一瞬之间,伊罗特就凭空消失了。
叮铃……
门上的铃铛又响起来,刚刚消失的伊罗特再次推门而入。
硬币传送术。
伊罗特在进鞋店之前,在门口留了一枚灵魂硬币。刚刚他以门口的硬币作为锚点,将自己从店内传送到了店外,又推门进店。
“你……你是魔鬼?!”罗齐的声音都变了。
伊罗特笑得更灿烂了。
“我可以帮你找出凶手,更可以让你亲手为薇娅纳复仇。”
伊罗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和神秘符号的羊皮契约纸,放在了桌子上。
“但是我要的比较多,而且不接受还价。”
罗齐看着羊皮纸沉吟了一会,似乎冷静了下来。
“您的价码是什么?灵魂吗?”
故事里的魔鬼要的都是灵魂。
与魔鬼做交易的灵魂,便不再纯洁无辜。
伊罗特笑得露出瓷白整齐的牙齿,罗齐却觉得那口牙非常得阴森。
“不止。灵魂,生命,”伊罗特再次环视鞋店内部,“以及这家店铺。怎么样?考虑考虑?”
白教堂区的早晨是工人们上工的时间,各色各样的人们匆匆地跑向本区、河港区或工业区的商店和工厂,以挣取一日温饱的费用。
破旧的别墅前,盯梢了一夜的便衣警探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替班,自己可要找个酒馆好好地喝一杯来犒劳自己。
然而在他疏忽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衣着破烂的少年突然从旁边的街角冲出来,一下子就把猝不及防的便衣警探撞倒在地。便衣警探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少年的样貌,就感觉一只手在自己怀里掏了一下,之后那少年便向远处逃窜。
摸了一下大衣口袋。
钱包!那个小崽子抢了我的钱包!
便衣警探赶紧从地上爬起,去追捕那个小混蛋。至于盯梢?这件事已经被愤怒从这位菜鸟警探的脑子里冲走了。
随着一追一逃的两个身影远去,伊罗特从一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好几处位置都藏了锋利的餐刀。
餐刀是银合金的,找了工匠临时磨尖开刃。对付血裔还是银武器比较有效果,本来在伊罗特的想法中,银合金剑再镀银最好——纯银剑太贵且太软。然而迫于经济的窘境,伊罗特只能用餐刀加工一下作为针对性武器。
哪怕就是这样,买餐刀和雇佣陋巷帮引开警探的二十镑还是从鞋匠那儿预支的。
当伊罗特面容扭曲地提出预支金钱的时候,之前营造的逼格和氛围就垮了一地。要不是有非凡能力展示和那份刚刚签完字符像火焰一样跳动的魔鬼契约作为保底,伊罗特很可能被鞋匠当做乘虚而入的骗子打出去。尽管这样,鞋匠递给伊罗特镑钞的时候那眼神还是让伊罗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伊罗特甩了甩头,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现在即将是他第一次正面对战非凡者,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走到一扇早就观察过的窗户前。这扇窗户里面的限位栓配合不是很好,以至于它可以在被拴上的情况下被推开一条缝。里面的窗帘被拉上了,看不见窗户内部的情况。
这条缝显然是过不了人的,伊罗特摸出一枚灵魂硬币,从缝隙里塞了进去。硬币顺着窗帘滑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伊罗特发动灵魂硬币传送术,窗外的伊罗特化成了一团油彩消失不见,而窗户内的硬币喷出了一团油彩,眨眼之间这团油彩变成了伊罗特。
伊罗特左手持文明棍,右手一垂,一把餐刀从袖子中滑出握在手心。
刚刚的动静应该已经惊动此地的主人了。
扫视了一圈,他发现这些拉上的窗帘都被从内部钉死了。
他不开窗通风换气的吗?
奎洛克当然不通风换气。
白天,那刺眼的阳光会灼烧他的皮肤,夜晚,那恐怖的饥渴和孤独会淹没他为数不多的意志。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都不会开窗通风。
现在,他听见了一声硬币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小股风吹了进来。对于自己家他当然很熟悉,声音的来源在客厅。
仆人管家们早就离开了,小偷不会在一大早进宅,那位午夜显贵明显已经放弃了自己,那么应该是来找自己“收债”的了。
七条人命,不知道是莫塔维场的人,还是那几个教会?也可能是单独来寻仇?
奎洛克站起身,提起一把马刀,活动了一下筋骨,调动非凡力量,浑身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反正现在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了无生趣,不如会会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无论是谁被谁杀了,都比现在这样好。
走出房门,他看见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绅士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