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衷和冉湘回到两清园内，冉湘进入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忘然，小孩子睡觉好动，已经将被子踢开了。冉湘帮她把被子重新盖好，便又走出房间。

宁衷见冉湘出来，问道：“还没有醒吗？”

冉湘道：“睡得可香了。这孩子不知怎的，养成了白天睡觉的习惯，一到晚上又精神得很。”

宁衷道：“你我都在，她心内欢喜，少不得疯玩，累了便想睡觉了。想来毕竟是女孩子，而今也六岁了，是不是该教她些礼数，不然都宠着她，迟早把她宠坏了。”

冉湘反驳道：“教那么多礼仪有什么用？将来找一个夫家好伺候别人？小时候有人疼就该好好疯，只要心地是善良的，行为稍有逾礼，也无关系。”

宁衷啧啧称奇，道：“这可不像端庄可人的明立郡主说出来的话。”

冉湘道：“这世间的姑娘家，都是被你们这些男子给害了的，制定了一条又一条限制我们的规矩，到头来还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开心。所以我喜欢呆在军中，因为那样我更能感觉到自己不像是男子的附庸。”

宁衷心内赞许，不禁点头称是。然而他此刻心中一直在窜动、难以安抚的念头，还是刚才冉湘在湖边说得那句话，只因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问，而显得有些焦急。冉湘因见天色向晚，便对宁衷道：“你去杀鸡，我来生火做几个小菜，还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今晚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吧。”

“我们一家人”几个字在此刻的宁衷心里激荡起一层层涟漪。宁衷喜不自胜，取了菜刀，便去圈里逮鸡去了。冉湘见他高兴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心内想到，快三十岁的人，偶尔却还像个孩子，是否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呢？也便自去收拾自己的柴禾，准备生火烧水。

不多时，宁衷已经将鸡杀好，用冉湘烧的热水烫过，毛拔干净了，鸡肉也已经炖在锅里。冉湘也将腊肉、干鱼并几个小菜等一应食材全部准备好，饭也快蒸好了。冉湘忙得不可开交，一回头却见宁衷坐在灶台后面看着自己傻笑。怨他道：“你也是会做饭的人，怎么也不说来搭把手？”

宁衷急忙起身走过来帮忙，笑道：“我只是觉得人间美好，不过此刻。”

冉湘道：“平凡的日子本就是福。”

“是呀。”宁衷不禁感慨。但一想到这种幸福的日子，明日便要结束，心下难免悲戚，边帮着冉湘洗碗碟，边道：“明日储叶明要回来，你们……”

冉湘有些无奈，心内怨道：自己才在感慨宁衷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模样了。不想，他竟又开始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因道：“他回来又如何？明日你若真死了，我便按承诺的帮你照顾忘然，我想忘然是定然不会忘记此仇的；你明日若没有死，以后自然便可和我一并照顾忘然，这样的日子怕是你要过腻了。”

宁衷心内寻思冉湘所说不无道理，于是道：“也是，今日何必忧心明日之事，把今日之事先做好吧。”

冉湘道：“正是此理了，明日也是今日之明日。”

宁衷打趣道：“你既然说嫁给我，明日我便要死了，只能今日完成此事了。”

冉湘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停下手中的活，道：“要在今日也得先把饭给你那宝贝女儿做好再说。”

宁衷本是打趣的一句话，却不曾想冉湘虽有抱怨，竟也是答应的语气。但因怕冉湘生气，赶紧道：“是是，那先做饭吧。”

日暮时分，菜已经做好蒸在锅里，冉湘对宁衷道：“你看顾好火，别把锅里烧干了。我去叫忘然起床。”

宁衷道了声“好”，便见冉湘走出厨房，去了她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小忘然睡眼惺忪地被冉湘牵着走出房间。此时宁衷已经打好了洗脸水，坐在一旁椅子上看冉湘为忘然洗了脸和手。

洗过脸，忘然一时间十分清醒，也感觉到了腹中饥饿，因问冉湘道“娘亲，可以吃饭了吗？忘然饿了。”

冉湘拉着忘然的手，在宁衷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对忘然道：“忘然再忍一会，娘亲有话给你说。”

忘然道：“是不是下午睡太久，娘亲不高兴啊。”

冉湘笑道：“当然不是啦。娘亲想对忘然说，前几天你叶迪叔叔说你不是爹亲和娘亲的亲生女儿这件事，忘然还记得不？”

忘然点点头道：“记得。”

冉湘道：“记得便好，那娘亲要问忘然，如果你的亲生爹亲没死，忘然会跟着他走吗？”

忘然摇摇头，道：“不会。如果那个亲生爹亲也疼忘然，忘然就认他，他如果不疼忘然，忘然就不认他。”

冉湘道：“所以你不会离开爹娘的，对吧？”

忘然道：“嗯，忘然永远不会。”

冉湘道：“那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忘然一定要听爹娘的话。”

忘然道：“忘然一直很乖的。”

冉湘笑了笑，看了宁衷一眼，对忘然道：“忘然，爹亲和娘亲现在有事情和你商量。”

忘然一脸疑惑地看了眼宁衷，又转头看着冉湘，便听冉湘说道：“爹亲和娘亲以前因为有些误会，所以一直没有像你冯伯父和伯母以及你舅舅和舅娘一样在一起。我们想今天晚上重新拜堂成亲，忘然同意吗？”

忘然一听这话，十分开心，扑到冉湘身上抱着她，道：“忘然当然愿意，娘亲最好了！”一旁宁衷听了这话，哪里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自己盼望了这么久的话，终究被自己等到了，可这一切来得这样突然，让宁衷再次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梦。不待他说话，便听冉湘对他说道：“忘然的爹亲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宁衷人虽还在椅子上坐着，心内却早已经激动不已，他眼中有了晶莹泪光，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四个字：“寤寐求之。”

冉湘对他淡然一笑，又转过来对忘然道：“可是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婚房，所以今天的晚饭时间还得再推迟一些，忘然要多饿一会儿了。”

忘然道：“忘然没关系的，只要爹亲娘亲开心，忘然不吃晚饭都可以的。”

冉湘笑道：“那倒不至于。娘亲已经好久没有认真梳妆了，等一下化妆和换衣服时间要长一些，等爹亲换好衣服后，你就和爹亲一起点蜡烛贴窗花，好吗？”

忘然开心道：“好，忘然和爹亲一起。”

冉湘转过头来，对宁衷道：“答应你的事，今日便实现。”

宁衷不由地苦笑道：“这算是委身实现我最后的愿望吗？”

冉湘故作嗔怪，道：“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宁衷道：“愿意！如何不愿意？”

冉湘也颇有感触，道：“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出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只是明日生死未卜，我也不敢再等将来了。讲句真心话，我这心中多少是有些委屈的。”

宁衷一听这话，之前激动的泪水此刻更多了几分心酸。于是道：“是我害得你如此，你今日嫁我，明日可能便开始守寡，你真的不后悔？”

冉湘见他心情过于沉重，于是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这个堂拜不拜，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大周圣君的皇后。圣君为我守了五年，我不得为圣君守一辈子啊！只是仓促之间，条件只能将就了。红烛这园中是有的，窗花是我昨夜剪好的，我也连夜扎好了一个花球，储家的旧物里有一套嫁衣和新郎礼服，并不知道是谁的，当日乱民围城，琴姐姐和四将军拜堂穿过一次，若不嫌弃，我们就将就着用吧。”

宁衷道：“只要是你，这些物件都无关紧要了。”

冉湘知道他心中难免还在为过去的事情难以释怀，故作轻松道：“你们男人自是无所谓，我们女子却不这样认为。若明日你我能挨过去，记得你还欠我一场婚礼。”

宁衷听到这话，心内感动，半晌，嘴里又是四个字：“永志不忘。”

商量既定，冉湘回到自己房中，将新郎礼服、红烛窗花等物件尽皆拿出来交予了宁衷，便又回自己房间梳洗化妆。宁衷心急，只简单洗了个脸，便换了礼服，带着忘然出来贴窗花点红烛了。

各项准备自不必说，一切就绪之时，太阳已经偏西，余晖从窗内照进来，整个屋子多了一层暖暖的感觉。

宁衷已经准备好有一会儿了，他灵机一动，拉着忘然道：“忘然，你看啊，爹亲和娘亲成亲，却没有司仪，要不忘然来当我们的司仪，主持我们的婚礼，可以吗？”

宁衷不曾想忘然非常干脆地答应道：“好呀，忘然来主持。”

宁衷复又问道：“那忘然知道怎么主持吗？”

忘然道：“会呀。舅娘说成亲是喜事，所以只要有人成亲，都会带着忘然去。我和开阳弟弟扮家家也拜过堂。”

宁衷笑了笑，接着对忘然道：“爹亲和娘亲成婚，我们也把那些礼节省一省，待会儿我们一共三步，首先……”宁衷有些不放心，又给忘然仔细交代了一遍。忘然却说宁衷讲的，比她平日里看到那些婚礼还要简单，定然不会出错。

正在此时，冉湘从屋内走了出来，团扇遮面，一身金色嫁衣，仿佛就是用夕阳的余晖捏出来的人儿一样，飘飘然宛若仙子出尘。宁在还在惊讶，忘然却羡慕地欢呼道：“娘亲好美！”

冉湘跨出房门，立在原处，宁衷先鞠躬道：“宁衷幸甚。”而后过去接过冉湘手上花球的一头，牵着她走到正厅中央站定。

宁衷并未在两清园内设立祠堂，也没有放神龛，于是选定正厅举行婚礼。

这是一场特别的婚礼，宁衷和冉湘在养女忘然的主持下，拜完了天地。宁衷梦想了十一年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天实现了，于冉湘而言，这一切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不管明日梦是否会醒来，至少梦中结局处，一切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