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衷见冉湘提到天赤神鸟，便也问道：“天赤神鸟？就是紫琴要去给张应找羽毛那个？”

冉湘点点头：“正是。”

宁衷道：“我在佥国时候并没有听过。”

冉湘因他不知缘故，便娓娓道来：“这是越廓老人嘴里流传的一个故事。传说很久以前，越廓阖王在征战四方的时候，遇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鸟。这只鸟通体火红，双足似玉，他便将这鸟儿唤作天赤神鸟。阖王万分喜欢这只鸟，令巫医将其医治好。后来，更是整天将天赤神鸟拴在自己的手臂上，因为他总怕这只鸟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飞走了。征战四方的阖王从此息兵停战，他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交给了这样一只鸟。他动用全国的军队去采金，因为他要给神鸟塑一座无与伦比的金像。有大臣说，在遥远的南楚，有一种鸟比天赤神鸟还要好看，他便把这个大臣杀了，他说天赤是最好的，永远不可能被超越；有大臣进谏，让他不要玩物丧志，他却将大臣流放了，他说有了天赤，他就有了天下；再后来，一个来自东面大海边的伶人告诉他，说天赤来自渤海国，他便举全国之兵向一个在越廓只是传说的王国进发。他的队部走了两年，沿途灭了三个国家，终于到达了渤海国。渤海国只是一个小国，他轻松取下了都城。他将渤海国所有的百姓都赶到了海里，他说愚蠢的凡夫必须消失，天赤的故乡必须毁灭，越廓才是天赤的家。后来，他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受到了符离国的伏击，死伤惨重。回不去越廓的阖王退回到了渤海国，他住在渤海国的王宫，可仍时时将天赤拴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一天，他的王后对他说：‘王既然这样爱天赤，为什么不给它自由？王对它这样好，它怎么可能不感恩而飞走？相反，若王总是如此拴着它，怕它终有一天会厌烦这样的生活吧！’王一听，觉得也不无道理，便将绳子解了。”说时，冉湘忽然抬起头看着宁衷，问道：“圣君，你猜猜，天赤绳子解开以后，它会飞走吗？”

宁衷自然知道冉湘借着这个故事，实际是在说自己太想把一切都占为己有，最后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处。

冉湘见他不回答，接着说道：“在绳子解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以为天赤神鸟不会飞走，可是，它真的就飞走了。阖王愤怒地拿起弓对着天赤便是一箭，天赤虽躲闪灵敏，左腿却还是中箭了，鲜血直流。天赤受伤，却仍然拼命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阖王大怒，一剑刺向了王后的胸膛，天赤看到这一幕，却飞了回来，在皇宫顶上盘旋。阖王暂息了怒气，却问王后，那天赤为什么会回来。王后气息奄奄地说：‘天赤不死，大王便不会安心，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天赤牵连。’说完，皇后一命呜呼，天赤见状，俯冲而下，将脖子向王的剑上一撞，锋利的剑让天赤瞬间身首异处。阖王悲痛欲绝，将天赤和皇后葬在了一起。后来，阖王向符离投降请罪，愿以自己为人质，并割让了越廓四分之一的土地，符离才放越廓将士回家。回去以后的阖王颁布了王罪十条，引咎退位。”

听到这儿，宁衷心绪波动，他不知道天赤神鸟的传说是否真的就是这般，还是冉湘将这个故事改了，讽喻现实中的事情。可是这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冉湘的话中已经将这些年的是非说得很清楚了，宁衷心内伤怀，道：“阖王太痴，终究害人害己。”

冉湘轻轻一笑，道：“圣君，后来有海外方士来到越廓，又带来了一只天赤神鸟送给阖王，你说阖王还会重蹈覆辙吗？”

宁衷思忖片刻，道：“经历这种种，阖王已经了悟，断然没有再重蹈覆辙的理由。”

冉湘道：“你我在故事外，自能将故事看分明，总觉得同样的悲剧不会发生第二次。可是身处故事中的阖王本人，真的了悟了吗？”冉湘停了停，看着宁衷道：“比如你，真的了悟了吗？”

宁衷此刻竟有种想哭的感觉，来北地十一年了，这是冉湘第一次正面面对自己的感情。而且是她主动提起的。宁衷心内百种情绪，缓缓道：“阖王虽然了悟，可并非说不喜欢天赤神鸟了。只是过往爱的方式太过极端。我相信，天赤能再回越廓皇宫，阖王一定也会视如珍宝，一如当初。而且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玉石俱焚般地去爱了。”

冉湘听了此话，心内不由欣慰，也难免感慨，复又问宁衷道：“五年时间，我经历过生死，内心自然会起变化，可我发现，其实你也有变化。”

宁衷感到好奇：“是吗？”

“是的，比如这座墓，你让他仍然在山上，就出乎我的意料。”

宁衷苦笑：“原来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刚才我和教尊也说了，我和储叶明争到最后，结果都输了，我不想再争了。”

冉湘道：“万事只有亲历，才能评判吧，我和琴姐姐能死而复生，这个墓的主人说不定某一天也会站在你我面前。”

“那时你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如果储叶明真的回来，你和他……”

冉湘听到宁衷又问出了这么幼稚的话，嘴角无奈地一个上扬，道：“哪儿有那么多如果。事情过了就是过了，不是什么都能回得去的。人若只是往后看，背负的东西太多，走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看前方了。”

宁衷不曾想冉湘竟然如此豁达，不禁反思这十多年来，自己是多么孩子气，一步步让一切走到今天这个样子。正在心内感慨之时，忽然听见小孩子哭喊声。宁衷急忙回头一看，正是忘然向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哭，口中喊着“爹亲”。还未到跟前，就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一个跟头摔在地上。马上又爬起来继续向宁衷跑来。

宁衷十万分心疼，也两步跑上前，接住忘然，将她抱在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安慰道：“小忘然乖，不要哭了，爹亲在。”忘然已经泣不成声，边哭边道：“爹亲……娘亲……你们去……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我一醒来……你们都不在……”，不一会儿便将宁衷肩上的衣服哭湿透了。

冉湘也忙走过来安慰忘然，抚摸着她的头道：“忘然不哭了，爹娘都在嘞。”

冉湘这话有没有安慰到忘然还未可知，但这话却是安慰了宁衷。虽说昨日回来以后，忘然一直将冉湘叫做娘亲，冉湘也并未回绝，可是刚刚还是冉湘第一次“认可”了这个娘亲的身份，将“爹娘”二字连在一起说。宁衷转念又想到叶迪刚给冉湘提的条件，心内便又低落了下去，寻思道：一切不过也只是演戏。

忘然那一跤摔得不轻，膝盖和手上都破了皮。宁衷看着十分心疼，待忘然止住了哭，便背上忘然，和冉湘一路回两清园了。忘然趴在宁衷背上不几时，便又睡着了。宁衷不禁对冉湘感慨道：“这孩子总是这样，哭完了就睡。”

冉湘看一眼宁衷背上的忘然，也感慨道：“她是哭累了。虽说小孩爱哭是天性，可是我从未见过像忘然哭得这么伤心的。撕心裂肺地哭，不哭到疲惫不堪从来不停，自然是一哭完就会睡了。”

宁衷也感慨道：“这孩子虽然很小，但感觉得到，她的心思太重了。尤其是关于爹娘的话题。身边的人大概也告诉过她，我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可能她是怕再被我抛弃吧。”

冉湘道：“忘然毕竟也六岁了，好多事情虽然理解不清楚，看不明白，可在自己心中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了。”

“是呀，这孩子性格也好强，加上你哥哥嫂子、冯大哥和嫂子都很溺爱她，所以也十分无法无天了。”

“我听叶迪说，忘然有一回把定宸伤了，是怎么回事？”

宁衷自然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冯氏夫妇过来，将此事原委全部告诉过他。宁衷于是道：“今年初，也是小孩子在一起玩，定宸和忘然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你也知道，这小丫头口齿伶俐，定宸哪儿吵得过她，定宸一着急，就骂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我，而且越说越过分——我估计这也是府里的下人总在嚼舌根，被定宸学去了，可忘然不管这么多，趁着定宸不注意，拿出冯大哥的佩刀砍了定宸一刀。幸得那刀本身很重，忘然也没有砍到要害处，把定宸的手割了一条口子。”

冉湘一听，心内十分惊讶，道：“你说她小小年纪，直接拿刀伤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宁衷道：“可不是嘛？这次以后，忘然就不再和定宸亲近了，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甚至召集下人们说，谁要再敢说她没有爹娘，她就把谁的舌头割下来。”

冉湘听了，不觉心内担忧，道：“小孩子最应该重教导，也最怕宠溺，这几年你不时常在她身边，我想冯侯夫妇和我哥哥侍姐也都是事事由着她，才会把她的脾气惯得这么坏了。”讲到此处，冉湘突然挖苦宁衷道：“你还别说，这孩子还有几分像你，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的。”

虽是挖苦，但言语中更多的是一种调侃，宁衷自然能听明白冉湘语气的转变，心内十分开心，也回应道：“所以，你我在一处好好教教她，已是十分重要紧迫的任务了。”

冉湘不曾想宁衷居然借势说了这么句厚脸皮的话，反把自己臊得脸皮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