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衷下朝之后，心内十分忐忑，虽然自己借李旭打压了奚固，但那毕竟是当朝大司马，总管大周兵马，若真将他惹急了，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事。再者，自己虽然用了李旭，但也知道，李旭的建议只能起到报复的作用，对于解决召北问题并无裨益。然而自己骑虎难下，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宁衷正在想这些事，忽有人来报，老太君召见。宁衷只得出了门，上了车辇，往老太君住处而来。话说这老太君不愿待在兰川宫墙之中，想到宁衷在前线打仗，紫琴驻扎在夹山军营，正好在夹山以南有一座越廓皇帝当年的行宫，此地气候比兰川还要宜人，索性派人修缮一番，便搬了过去。

宁衷从夹山军营往夹山行宫缓缓而行，小半日方才到达。进门之时，见紫琴坐在老太君身旁，泪痕未干。宁衷走上前去，行礼道：“宁衷给老祖宗请安。”

老太君见到宁衷，心中也是有气，神情严肃，道：“你且跪下。”

宁衷不明所以，遵令照做，边跪下边道：“衷儿是哪里惹老祖宗生气了？”

老太君道：“你是明知故问！那我老太婆且问你，你到召北去干了什么？”

宁衷道：“老祖宗，我行军路过召北，听闻郡守有渎职之嫌，于是微服查访，哪知召北刁民聚集，要将我打杀，这才惹出许多因果。老祖宗也为这事要训斥宁衷？”

老太君道：“大周圣君讲的话，有的人不敢拆穿、有的人不愿拆穿、有的人不能拆穿，至于真相如何，大周圣君自己心里十分清楚。”

宁衷见老太君不似玩笑，想到此事原委她定然已经知情，若要含混过去，怕是难矣。于是也故作严肃道：“老祖宗知我，从大佥成武二十八年初来北地，我就听说过储叶明这个名字。到而今已经五年过去了，我几次三番想见这个储叶明，可他始终避而不见，其中缘由，大家都明白。衷儿本来只是想着暗地去瞧瞧这人是何等人物，哪知去了召北就遇到他煽动众人发难，最终演变至此，也非我所愿啊！”

“好一个‘非我所愿’！你大军要去庾绝，从夹山出发，西南而行最是便捷，好端端地你为何要向正南行军，绕道召北？而今世人皆知你是色令智昏，只因看上冉家郡主，便对她的旧情人耿耿于怀，不顾边境将士死活，提数万大军只为去杀一个储叶明。你说是也不是？”

“老祖宗，到底是谁人在你跟前嚼此舌根。说着，宁衷不自觉地望向了立在一旁的紫琴。”

紫琴目光与宁衷相遇，一下子就明白了宁衷的意思，真真百口莫辩，又急又气，忙道：“公子，我什么也没说！”

这不辩解尚且不打紧，一说反而引起了宁衷的误会。宁衷一想，自己进来之前，紫琴在老太君面前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想来必是说起了自己去召北之事。紫琴之前所想其实无非就是嫁给自己做个侍妾，可是老太君来了以后，屡次要她争取能成为嫡妻，想来世人谁不愿意往高处走？若能当嫡妻，谁又愿意只当个侍妾？老太君地位特殊，十分疼爱紫琴不说，还对冉湘有偏见，这种情况下，紫琴只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没事说几句冉湘的坏话，便是事半功倍之举了。宁衷想到此处，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感叹人心易变。

话说老太君听到紫琴急忙想要辩解，知道她这样反而会越描越黑，于是打断她道：“丫头，你何用给他解释。他而今仗着自己是一国之主，手中有点权力，便丢失本心了。他忘了二十几年来是谁陪他受尽冷眼；也忘了是谁不顾寒暑，两年走遍庾绝全境只为有他一点消息；更看不清普天之下，到底谁是真心真情。由他去吧，与其在此受人猜忌，倒不如抛开这些负心的人，另觅一番天地。”

老太君一席话，给了宁衷当头一棒，他一想，这些话哪一句不是实话呢？说起来紫琴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哪个女子到了这个年龄还不曾婚配呢？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冉湘迟迟不肯答应自己吗？若如此讲，她心中有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想到此处，宁衷道：“老祖宗，衷儿何曾说过这便是紫琴的错？只是而今衷儿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罢了。”

“什么手足无措？你也二十多岁了，膝下无子，凡战又喜欢亲征，就像此次在召北，万一事态控制不好，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想过大周该如何是好？厉氏该如何是好？”

宁衷道：“老祖宗，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的，您放心？”

老太君叹一口气道：“衷儿，你还是将此次的事件看成是偶然吗？”

这一句话将宁衷问得哑口无言。诚然，召北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其中有偶然的因素，但其实想来自己和储叶明必然早晚要走上此途，只是那一天来的时间和方式罢了。宁衷明白，老太君所问，是要自己彻底看清自己的内心，彻底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避重就轻道：“老祖宗，衷儿明白您的苦心，以后我出去必然多带随从，不再擅自行动。”

“你莫要装糊涂，老太婆而今也顾不得讨人嫌了，我便告诉你，你的婚事一日不定，后位一日空悬，便会有妖孽趁机作乱。依老太婆看，既然你此番领大军回到了夹山军营，眼下又要过冬，便不要再出去了，早早和紫琴丫头完婚，也省得总有人来扰得你心神不宁。”

这些话，老太君是经常说与紫琴的，所以她听到了倒也并不惊异，然而宁衷听了，虽不觉意外，却也十分不服，只道：“老祖宗，衷儿后位空悬确非好事，但眼下四方刀兵，衷儿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安坐国都，举行大婚。衷儿已经打定主意，待此行前去平了庾绝叛乱，解除大周南边威胁，我便正式向冉湘郡主提亲，到时大周双喜临门。”

“你休想！”老太君斩钉截铁道：“这冉家郡主是何许人物？如今她还没有嫁给你，便已经引得你落下骂名、险些丧命了。若真是要入主中宫，还不将大周搅得天翻地覆？”

宁衷不知道老太君为何对冉湘的成见如此之深，争辩道：“老祖宗，郡主远在兰川，衷儿在召北遇袭，与她何干啊！”

老太君道：“你不想想，你既然要去会她的旧情人，自然知道她与储家郡守余情未了。可而今你一刀杀了储家郡守，你以为冉家郡主会善罢甘休？她远在兰川，就可以让你为了她不顾君王社稷，不顾召北百姓，若真是成了一国之后，毁我大周，不过翻覆之间。帝王之家，最忌深情，你看古来痴情帝王，有几人是善终了的？”

宁衷哪里能同意这话，于是道：“老祖宗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了。冉湘郡主在北地为人恭谨，谦和有礼，素具令名，更有军中经历，深得将士爱戴，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能主理中宫，成为衷儿左膀右臂的人啊！”

老太君愈发感觉不满，手指宁衷，眼望着紫琴，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丫头你听听，你听听，这都什么混账话？天子左膀是国相，右臂是大司马，何曾需要后宫干政了？若她有此能力，只怕将来牝鸡司晨，大周必乱！”

宁衷道：“老祖宗，衷儿不知冉湘郡主到底是哪儿没做好，让您误会如此之深了？冉湘郡主为人究竟如何，您若不信衷儿的话，大可去问别人！”说着，宁衷指着紫琴，对老太君道：“不信你问紫琴。”

宁衷一句话，让紫琴举止无措，心内焦急，却不知如何答话。一旁老太君也道：“丫头，有老太婆在，你别怕，但说无妨！”

紫琴一听，更加为难，而今他二人意见相左，要自己来当裁判，偏偏这事还涉及到自己，自己哪里能说得清楚？半晌，答不上一句话。老太君见状，对宁衷道：“紫琴丫头，素来最是老实，若冉家郡主的真的无可挑剔，她如何说不出一句话？丫头别怕，你不敢说，老祖宗来帮你说，无非是觉得郡主名不副实，早晚必成祸害。”

宁衷听了这话，哪里肯依，道：“老祖宗，紫琴尚未说话，您如何就这般肯定她是这意思？”说着，宁衷又望向紫琴，急切道：“紫琴，你素来心善，从不冤枉委屈他人，你告诉老祖宗，郡主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老太君和宁衷明显都有些着急了，紫琴在两人的逼迫下，心态已经崩溃，蹲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宁衷道：“紫琴你别哭啊！你快告诉老祖宗，郡主到底是什么样！”

紫琴哪里压得住心内的苦涩，一句话也讲不出，只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大哭。脑中所想，是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是自己貌似平顺的小半生。老太君见到紫琴的样子，甚是心疼，宁衷见到紫琴从未如此失态，也知道自己逼迫她太过了。于是都不再说话，满屋里只有紫琴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