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前脚紫琴在张应的陪伴下，带着宁衷的随从游从、侍卫游顺，亲兵左右卫队长段炻、段炯一行人都到了夹山军营；后脚宣宗皇帝的诏书便下来了。冉淮见了诏书，深深明白宣宗是将天下人的唾骂转给了自己，自己却不能不接。于是上书，说大佥大军已经撤离，召州防务空虚，所有邀请周国军队前来帮助镇守召州。宁衷也很有分寸，只命人带了一万人进召州，接管各处防务，大军仍然驻扎在夹山一带，同时命大军开垦荒地，参与农耕。

紫琴第一次回召北，本就是奉宁衷之命前去请冉湘一会的，冉湘在拒绝之后，带着娘子军径直去了安白，想着躲得越远越好。宁衷三番五次送信要她前去，她总是坚定回绝，这让宁衷倍感无奈。

与大佥国朝臣对储位空悬之事议论纷纷一样，大周这边的群臣也有议论的事情，那便是宁衷后位空悬的问题。前线已经没有战事，宁衷想到自己许久不曾回兰川了，于是带着众人回了国都。几个月来，宁衷虽不在朝中，但有国相孙黎坐镇，一切倒还平静。

这日早朝，宁衷升殿议事，紫琴侍立一旁，孙黎将一应政事，奚固将一应军事奏报，并无甚大事。临了宁衷准备下朝之际，奚固却又出班行礼道：“臣有本奏。”

宁衷并未多心，只道：“爱卿请讲。”

那奚固起身道：“禀圣君，天地万物，不过阴阳，天为阳、地为阴，天地调和，故万物生焉；日为阳、月为阴，日月调和，故昼夜替焉，王为阳、后为阴，王后调和，则国泰民安。而今大周立国初始，百废待兴，我王雄才伟略，经营天下。此时当择选佳人充入后宫，敕封后妃，方利于国安邦宁。”

其实自打登基称帝以来，尤其是定都兰川以后，众臣就曾私下劝谏过多次，要宁衷趁早立后，争取早日诞下皇子，然而宁衷心中所想，一如当初，一定要让冉湘愿意嫁给自己，故而迟迟没有答应，以致于到了现在，奚固在殿上将此一问题提了出来。最可恨的是，此时此地提出，明显是众臣商议之后的结果，奚固一说话，就又有一大堆文臣武将站出来附议。

宁衷知道避无可避，于是道：“爱卿所言，虽是有理。但而今越廓初平，民生凋敝，朝堂又对州县官吏知之甚少，若此时选秀，少不得有人拿这个做由头，从中盘剥，徒增百姓负担。所以，还是要等大周国政更加稳固之后再来考虑此事。”

奚固见宁衷不接招，接着道：“圣君体民之心，实乃万民之福。选秀虽然会增加州县一定开支，但比起中宫有主，对大周之裨益，实乃九牛一毛。因小仁而负大义，非圣明天子所为。”

宁衷又道：“多年战火，十室九空，若是如今一国之君先考虑自己，劳民伤财，只怕寒了黎庶之心，此事万万使不得。”

奚固接着道：“若圣君不愿劳动州郡，大可以从近臣子女中择选第一批秀女。圣君伴侍华氏紫琴、国相孙黎之女、图吉亚楠将军之妹，乃至五行左将五位女将军中有四位尚未婚配，这些都是可以考虑的人选。”

一旁紫琴听到大司马说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为之一紧，不禁看向宁衷，要看他作何反应。那宁衷听到奚固的话，第一反应是为何奚固不曾提到冉湘，心中不悦，道：“大司马，而今大周已经向大佥称臣，大佥成武皇帝又是我的父皇，婚姻大事，自然该由父皇决定，我在北地选秀，是何道理？”

孙黎听到宁衷抬出了父子人伦，不待奚固答话，也出班奏道：“圣君，当日圣君要向佥国称臣，是力排众议之结果，而今佥国自顾不暇，圣君念在父子之情，遵佥为上国，岂能事事由其摆布？想来圣君要召州，佥国皇帝便只得给，而今圣君要立后选妃，佥国皇帝岂会多说一个字？”

“孙相！”宁衷见孙黎咬住此事不放，一旁又有众臣帮腔，知道再论下去，也是互相不能说服，于是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出此损害两国邦交之言。好了，孤意已决，此事不用再议。”说着，宁衷起身离殿，紫琴心中虽有失落，却不反映在脸上，便跟着出了殿。

宁衷回到寝宫，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置气，全没有留意到紫琴的失落。没多久，有阉寺来报，冉淮求见。

宁衷不知冉淮有何事又折了回来，少不得只能在书房召见。君臣相见，行礼毕，冉淮早察觉出来宁衷心情不悦，于是试探着问道：“圣君，今日国相、大司马在堂上所奏之事，实在关系国计民生，圣君如此回避，非为良策啊！”

宁衷道：“师兄，之前不是说过，私下无人，但以师兄弟相称吗？连你也要来劝我选妃么？”

冉淮道：“臣不敢。要论起来，这阵部三千人，都是神教教徒，就算师尊亲传弟子，阵部也有好几个，若都要师兄弟相称，大周岂不要乱套了。”

宁衷不好反驳，也知道自己板着个脸终究不好，于是转念笑道：“今日在堂上，国相和大司马都就此事进行了劝谏。而今冉侯有师兄的身份不用，单凭明立侯一个身份怕是难以劝动孤了。”

冉淮听出了宁衷玩笑语气，道：“圣君圣明，若有好的建议，自然不会在意提建议之人的身份，会酌情采纳的。”

宁衷道：“那就请冉侯赐教了。若还是国相和大司马那一腔说辞，便请打住，如果是愿意将郡主送入后宫，倒还可以一谈。”

冉淮行一礼道：“圣君言重了，何敢赐教。只是圣君倾心我家小妹，早已经告诉过臣，臣自然巴不得让小妹能侍奉圣君左右，只是圣君执意要小妹自己点头，臣也是无计可施啊！”

宁衷道：“既然如此，冉侯不去劝郡主，何故在这里劝起我来了？”

冉淮道：“臣此来非是要劝圣君，只是突然想起大司马今日在殿上所言，尤其是列举的待嫁姑娘，虽然无错，到底有遗漏之嫌，这才在下朝之后前来禀报吾皇。”

宁衷听到冉淮如此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冉侯但说无妨。”

冉淮道：“圣君倾心舍妹，但凡近臣，大抵都知道，为何今日在朝堂之上，国相偏偏忘了呢？”

宁衷道：“冉侯前来，原来是为这事！孤不知，孤对冉湘有意，而今真是近臣皆知了？”

冉淮行礼道：“说来此事还要怪舍妹无礼，陛下几次征召，她都避而不见，如此情况，怎能不引人注意？天子家事，本是国事；天子私情，亦是国之公事，所以留意的人自然多了些。如此情形，大司马如何不知？”

“大司马不过随口说了几个名字，漏了就漏了，冉侯不必介怀，大司马忘了，孤可没忘。”

冉淮道：“圣君，臣非是因为大司马忘了舍妹，才来求见圣君。圣君对舍妹之心，臣自然知晓。只是大司马连五行左将的几位女将军都提到了，却忘了另外许多人，实在不该。”

宁衷好奇问道：“还忘了谁？”

冉淮道：“除舍妹外，还有张敬将军的女儿张庭、张序，原号称越廓第一美人的越廓永昌公主韩舞阳、董玉老将军孙女董莞儿以至于骠骑将军、奋威将军、涿州牧诸家，哪一家的姑娘不是令名在外？为何这些都被大司马忘了呢？”

宁衷听冉淮如此说，知道其中应有乾坤，便道：“然后呢？你接着说。”

冉淮道：“臣斗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测大司马是有意如此。今日殿上，大司马所举之人，除了圣君之伴侍，按礼法必然要封妃以外，其余皆是出身神教的诸位文武大臣之亲眷。圣君立后，最该操心的是国相，今日却是大司马在唱主调。臣以为，一切缘由，不过是因为这其中所列，有国相之女。国相千金年龄比舍妹还要小几岁，正是选秀的最佳年龄，所以，臣斗胆说一句，今日国相与大司马一唱一和，要圣君择选后宫，有没有为其女儿考虑、为神教弟子考虑，只有国相自己心里最清楚。”

“想要送自家女儿进宫，得享荣华，自然是谁都想的事情。冉侯何必在意。”

“圣君，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单想着让神教弟子亲眷进后宫，刻意漏掉其他地方的人，未免有些不合适了。再者，臣以为国相与大司马之所以急着要圣君充实后宫，是因为心中还有担忧。”

宁衷听到这话，已经大体明白冉淮要讲什么了，也不道破，只问：“还有何担忧？”

冉淮见问，道：“请圣君屏退左右。”

宁衷环视一周，只有紫琴还在场，于是道：“冉侯，眼前除了你我，只有孤之伴侍在场，她又不是外人，冉侯但讲无妨。”

冉淮不依不饶，道：“圣君与伴侍虽然亲近，但事关国之大事，不可大意。尤其常伴圣君身边之人，无论是伴侍宫女，还是阉寺宦臣，虽无参政之权，常常起到参政之效，犹应小心。”

宁衷道本来还想反驳，一旁紫琴却十分识趣，行礼道：“陛下，宁宾皇子从南边送来了许多奇珍异宝，臣这就取一些给老太君送去。”

宁衷听闻，点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