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后看，总是倏忽间便是一日、一月、一年。眼见的已经到了腊月二十，无论南北各地，都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

宁衷、宁袤虽经丧母之痛，但为了不引起麻烦，并不敢表露太多心迹。冉慕因虽听到京中发生之事，但见宁衷、宁袤未曾提起，董玉、张敬也告诉他不用管此事，所以也装作不知情，明面上要万分操劳，让两个皇子在北地过一个“如在家”般的新年。

而大佥的国都奉城，这个年却多了几丝诡异的气氛。按制，贵妃、皇妃、嫔、应女死了，都不该影响皇城宫廷过年的，可这个年却真不知道怎么过。头一个是宣宗自知冲动之下铸成大错，总是疑神疑鬼，好在没有再惹出什么祸端。再一个皇帝的后宫妃嫔一个不剩，显得冷冷清清，玄鉴司筹备宗庙祭祀，连个代行皇后职的人都没有，事事头疼。还有一个是众皇子公主的生母若是没有早逝的，都死于这场劫难了，众位皇亲听到一些风声的也是满腔怒火，却又都不敢露出太大的悲伤，怕引起宣宗猜忌，更加难以善了。

奉城终于在一片风平浪静中迎来了新年。宫中再大的事，百姓终究是局外人。成武盛世的华光此刻并没有日薄西山的意味，黎庶黔首自然可以载歌载舞，迎接新年。

而召州的宁衷、宁袤兄弟也于年前接受了冉慕因的邀请，搬进了侯府。冉慕因一家则主要安置在州牧府，虽有一墙之隔，实际并未真正分开。冉湘本来已经答应了父亲不再排斥宁衷，又兼知道了厉皇妃之事，难免更多几分同情，言语间稍微缓和。

不说众人如何过年，只说年后没几天，董玉和冉慕因、张敬一商议，两位皇子母妃新丧，不要被悲伤羁绊才好，认为让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最是能化解悲痛。于是由董玉报告宁衷，只说开战在即，皇子还有诸多课业未曾完成，索性将每旬最后两天的休沐也取消了，将每旬第七日挪作学武，八、九、十日全部学文。就在学堂旁的厢房和演武场开饭，一共设两桌，上一桌为宁衷、宁袤、冉湘、紫琴、依依；下一桌为韩援、韩扶、张康、张应、张庭、张序。众人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宁衷、宁袤二人母亲虽然去世，一来离得远，二来有众人陪着，也确实少了伤感的机会。

进入二月，陈辉、张度分别从召北和安白传来侦探的情报：越廓虽然经过几年战乱元气有所损伤，但梁荣已经基本掌控了越廓全境，而今更是弄清楚了大佥开春必有一战。故已经在在边境屯兵十五万，其中有十万为拼凑的步兵，战斗力倒还一般，只是另有精锐骑兵五万，不容小觑。董玉见此情形，要宁衷一面继续学习，一面开始处理军政诸般事务，只要宁衷的决策没有太大问题，董玉一般也不更正。

二月初，宁衷在冉慕因、董玉、张敬的建议下，开始采取行动。因为召北正面是越廓防御的重点，所以梁荣将绝大部分兵力部署在面对召北的夹山、浑河一线，留了部分力量在湔河两岸及安白郡正面的岑关。

按母亲当初的吩咐，同时也是董玉的建议，北方战事才开始，宁衷务必不要上前线，所以宁衷仍旧留守侯府，诸多事情当然也要参与决策定夺。

北地开战在即，董玉和张敬将前方的情况，一条不落地全部给宁衷、宁袤兄弟说了。两位将军要他二人根据现状，拟定开战时间和作战方略，这也是他们对宁衷、宁袤的第一次考核。

转眼已经二月十五，正是学习兵法韬略的时间。今日的课堂显得格外不同，因为这一天是宁衷、宁袤呈述作战决策的一天。董玉张敬想在这一天将实际方略定下来，所以这一天的课堂宁衷、宁袤单独在一处，其余众人单独在一处。

彼此见礼毕，董玉要宁衷、宁袤向一张放着地形图的桌案靠拢，问二人道：“两位殿下，不知经过近日思考，对越廓第一战的策略是否已经拟定？”

二人见问，也不谦虚了，宁衷率先起身答道：“老将军，综合各项因素以后，学生建议：将开战时间选在三月下旬，此时湔河、浑河已经解冻，北地冰雪基本消融，我军可以兵分三路，一路正面牵制梁荣的夹山浑河防军；再一路沿湔河而上，主要是为割断湔河东西敌军的联系；另有一路正面攻击岑关守敌，力争在岑关突破梁荣防线。”董玉听了，先不点评，反问宁袤道：“小殿下的作战方略呢？”

宁袤起身行礼道：“老将军，学生认为，应将开战时间选在二月下旬，趁着湔河、浑河尚未解冻，大军直接沿湔河向上，越过梁荣的夹山浑河防线，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越廓都城兰川，留主力在途中伏击从夹山浑河回援的敌军。”

听过二人的意见。董玉捋了捋胡须，对宁衷道：“请问殿下，若兵分三路。兵力如何分配？”

宁衷道：“当前我大军可以出动的十万人，故我以为，六万在北岭关集结，准备攻打夹山浑河防线，两万人沿湔河而上，割裂敌东西联系；剩下两万人出飞龙关攻取岑关要冲。”

董玉道：“殿下的方略已经接近最佳的战略的，但胜算不大啊！据斥候回报，梁荣在夹山浑河一线有十万人，在湔河两岸有三万人，在岑关有两万人。所以殿下的三路大军，无论那一路都没有兵力的优势。况且我们是攻击一方，如此怎能确保胜利？再者，十万人全部用了出去，但凡一方有变，何处可以支援？”

宁衷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想，作战非儿戏，是自己把一切预想得太顺利了。只得道：“老将军教训得是。”

董玉又对宁袤道：“小殿下，你的作战方略很是让人惊奇，但风险太大。要么能迅速之间结束战争，要么就是一败涂地啊。殿下请看，”说着，董玉指着岸上的地形图，道：“从湔河直接北上进攻兰川是个很好的主意，我们能想到，梁荣自然能想到。夹山浑河一线向东，湔河上有梁荣的两万兵马。这还是第一道防线，且不说我大军孤注一掷，能否突破第一道防线，就算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后面还有没有大军也不得而知。一旦我军进攻受阻，梁荣在夹山浑河和岑关的大军就可以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到时候就很危险了。”

宁袤不以为然，道：“老将军，自古兵贵神速，我要的就是大军突然的突破。我军可以留两万佯攻夹山以及岑关，使梁荣在浑河、湔河之上的军队向两侧支援。再出其不意，率大军沿湔河而上，直插兰川，伏击只是一法，若进军足够快，就是拿下兰川也不无可能，到时候梁荣就是丧家之犬。”

董玉摇摇头，道：“当前我军骑兵只有三万，小殿下要的是速度，那么骑兵是第一选择。先不说三万骑兵在湔河之上突破防御会遭受怎样的损失，就是军需补给，如何可以跟得上？再者，我若是梁荣，就让你打到兰川又能如何？只要大军断了小殿下你湔河上的退路，七天内，我军必败。”

宁袤听了董玉的分析，想来确实是自己冒进了。只得规规矩矩行礼听训。

董玉见二人都无话说，对张敬道：“张将军，劳你将昨天我二人商议的作战方略给两位殿下详说一下吧。”

张敬应了声“是”，起立走到案前，对宁衷宁袤讲道：“其实两位殿下的方略虽不完善，却已经显露出一些兵法的要髓了。从中也可以看出两位殿下的作战风格。十三殿下求稳，想着多路齐进，总有所得；小殿下求速，想着兵走偏锋，迅速取胜。但是求稳的没有重点，求速的没有后手，都不是好的方略。所谓作战，无非弄清楚敌军什么情况、地形水文什么情况、我军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可能的支援、天气节候、民心风俗等六种要素。”

张敬指着地形图道：“而今梁荣的大军人数多于我军，这是极大的不利，所以我们只有适当转化才能避免这种不利。两位殿下要记住，无论何时作战，《孙子兵法》说得好：‘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约矣’。梁荣仗着人多，在夹山、浑河、湔河、岑关一线布防，犯的就是兵家大忌。所以我军只要能集中力量攻击一点，自然可以成功。

“现在的问题是，该攻击哪一点？自然是敌军防御最薄弱的点。今天我与老将军商议之后，一致认为，目前来说，仗着岑关有地利，梁荣在此处的防御比较薄弱，那么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要集中优势的力量攻打岑关了。至于何时打，怎么打，便要围绕此一点来做文章了。”

宁衷宁袤二人听得入神，不得不佩服老将毕竟是久经沙场，看问题能抽丝剥茧，由浅入深，不似自己这般少年轻狂，想到什么便不会去考虑是否有问题，更不会思考是否还有更好的方案。

想到此，宁衷不禁在心中感慨，还想着在西北立足，而今连第一场仗都不知道如何打，怎么又能立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