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冉慕因听到冉湘已讲到和储叶明相好，便问：“后来呢？”

冉湘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苦笑一下，道：“父亲也知储伯父近几年间终日饮酒、疯疯癫癫，旁人向他说什么他都不理会，所以堪备并未将我与他的事向伯父讲明。哪知后来有一天，我与堪备在他家花园里看书，被伯父撞见，伯父登时火冒三丈，还打了堪备一巴掌，直问他：‘拖累了一个不够，你还要再拖累一个吗？’女儿听了这话，开始时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忽一想，莫不是堪备在遇见我之前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少不得我也来气了。正想向他问个清楚，却被储伯父叫到了一边。”

母亲坟前一只香被旁边的蜡烧断了，冉湘俯下身子将香拾起，重新插到了一边。接着道：“储伯父对我讲，他为储家扶乩多次，知道储家已经离大难不远。他说他和父亲您本是旧交，哪儿愿意将祸乱惹到冉家来。况且，扶乩结果分明，堪备今生是没有机会八抬大轿娶一位夫人的。”

冉湘说时，眼圈已经泛红，继续道：“父亲知道，我因哥哥的事情，素来是对所谓的测卜极其厌恶的，虽然看到储伯父已经老泪纵横，我也甚是动容，但依旧不相信这些运命之说。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对伯父讲：‘哪儿有那么多天意一定，既然如此，就请伯父为我也扶乩测算，看看我此生运命将是如何。’储伯父一听，更是嚎啕大哭，半晌才止住，对我说：‘好侄女，我因储家运命，反复扶乩，又企图改易天数，已是天地不容之人，想来命不久矣，你既然有此意，我就再起扶乩术，为你测卜。’于是，储伯父要了我的生辰八字，当着我的面再起扶乩。”

此时，冉湘的泪水已经流出眼眶，她也不去擦拭，接着说道：“我本来想，又是故弄玄虚，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信的。哪知扶乩将近结束，储伯父满头大汗，身体明显不适，最终竟然口吐鲜血，昏死过去。女儿当时便被吓傻了，马上叫了医官和堪备众人。不久储伯父醒来，却遣退左右，只留我一个，对我说，他是一再挑战天之权威，而今油尽灯枯，也是报应不爽，于是强撑着去看扶乩结果。哪知储伯父看了扶乩结果却含泪苦笑不止，直喊道‘天意、天意’，我就像丈二的和尚，哪里摸得着头脑。半晌，储伯父才对我说：‘侄女儿，一切都是天意啊！’我忙问他所说何意，储伯父长叹一口气，对我说：‘天意可知却不可尽知，早年我能卜得储氏将有大难，几年前因缘际会，我能卜得储氏将于叶明一辈抄家灭族，而今通过你和叶明的八字，我可以卜得这一切是早就种下了因果，却因你而真正发生。’我十分不解，储伯父接着说：‘而今我能测算到的是，储家灭顶之灾将因你而起，你也将因储家之事落得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说时，冉湘流着泪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苦笑，道：“父亲，当年巫神说哥哥是‘天煞孤星’命格，你们无奈将他送进了大山。而今储伯父说我将为储家带来灭顶之灾，为天下人带来无尽灾难，我该怎么办呢？我也这样问过储伯父，可他说天意既定，人之力是改不了的。他要我不可以和堪备再有往来，还要我将此事对堪备守口如瓶。父亲，你说说，女儿该怎么办？”说时，冉湘再也压抑不住这许久来的悲痛，扑到了父亲怀中，哭出了声。

冉慕因不知自己的女儿在召北还有这样一段经历，而今听了，才明白最近以来女儿身上，自己以为的“反常”，是这般正常。事情过去了几个月，如今冉湘终于将一切讲出，这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吧。而据自己对储叶明的了解，以他之性格，既然没有追到召南，也没有给冉湘写信什么的，那自然是储平那里已经有所交代了。而今不管信不信这命，至少于冉湘和储叶明是已然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么，往事不能回首，就该向前看了。想至此，等女儿哭过一会儿，心中的压抑发泄完毕，冉慕因道：“湘儿，此时讲这些话也许不太合适，但为父还是想问问，既然和储家公子不能有什么好结果，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冉湘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擦了擦眼睛，长舒一口气，道：“能有什么打算？只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了。”

冉慕因想了想，问道：“为父是想问，十三皇子怎么样？”

冉湘听到父亲如此问，虽不意外，还是抬起头看了眼父亲，半晌才道：“宁衷是个好人吧，但女儿和他难有男女之情。”

“既然是好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冉湘听了父亲的话，知道再如此感伤终究会引起父亲担心，便破涕为笑，道：“哪儿能是个好人就喜欢。”

冉慕因有些疑惑，道：“那就算不喜欢，也得有个理由啊。”

冉湘脸上刚刚强装的笑容瞬间散去，道：“其实准确来讲，是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没想过和他会有什么结果。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中原那些不读书，甚至从来足不出户的女子，全凭着父母一句话就嫁人的，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呢？”

冉慕因笑道：“傻丫头，怎么越想越不靠谱了？北地的女子哪儿是中原的女子能比的。”

冉湘在原地踱了几步，道：“只是不同活法罢了。”

冉慕因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索性将要讲的挑明了。于是问冉湘道：“湘儿，你知道皇子对你有意吗？”

冉湘点点头。冉慕因又问她道：“那你知道他才到北境，只见过你一面，就将家传的珍宝‘琼楼玉宇’送给了为父，表明要娶你吗？”

冉湘又点点头：“我听小姨娘说过。”

“当时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不过是找个理由拉拢为父罢了。后来和张敬将军说起，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是他母亲厉皇妃的授意。”

冉湘有几分惊讶，问道：“他初来北地，他和他母妃都没有见过我，如何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冉慕因不屑地一笑，道：“你当张敬为何给为父讲此事？他是想给你和皇子做媒。大佥皇帝一直眼里只有先太子，他这样母家势力极弱的皇子本来就不受重视，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婚配。恰巧厉氏祖上对张家有恩，所以张敬就想着把你说给皇子。大佥现在储位高悬，各皇子蠢蠢欲动，朝堂上是暗流涌动，他厉家想在北地立足，借此逃离是非，所以若能娶了你，那么召州就是其最大的后援了。”

冉湘道：“原来他事事献殷勤，还有这般缘故。”

冉慕因道：“确实有这般缘故，可若说只有这般缘故，湘儿你信吗？”

冉湘疑惑地抬头望着冉慕因，且听他道：“开始时我也是想，原来接近你只是为着我冉家在召州的地位。可后来在观察，尤其是几次询问过依依以后，我才发现，这小子是真对你动了感情。湘儿你觉得有没有呢？”

冉湘想了想，道：“女儿猜想应该有吧。”

冉慕因点点头，道：“后来为父想明白了，必定有的。你想我冉家本是降臣，大佥皇帝再如何做出信任的样子，也始终会把我们当外人。而今大佥四面刀兵，我冉家又是关乎西北安定的重要因素，所以他公孙宁衷只要一纸奏折上去，说要娶你为妻，那成武皇帝哪儿有不愿意的理。你想想，若是当前朝中的四皇子宁睎、八皇子宁洛、十七皇子宁宾，无论谁娶了你，在北境有了势力，都有可能尾大不掉，以他公孙宁衷而今在朝中的地位和母家的势力，皇帝有什么害怕的？你我能想到这一点，公孙宁衷想不到？所以说，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向成武皇帝讨旨意，必然是不想以此来胁迫你，他要的是你的心。”

冉湘虽然素来知晓父亲的粗狂豪放有装的成分，却不曾想到对于儿女之事，父亲尚有这么一番见解。细细想来，父亲的话确有其理，可是纵便如此，那又如何呢？

冉慕因见冉湘陷入沉思，问道：“所以湘儿，对于这样一个对你产生了真感情的男子，你有什么想法呢？”

冉湘道：“能有什么想法，他再深情，我却无意，有什么用呢？”

冉慕因问道：“这一切终归是有原因的。”

“也许吧。或许是对堪备还耿耿于怀，也或许只是觉得和皇子不合适，反正不曾想过要当这个皇子妃。”

冉慕因又道：“湘儿，你也说了，父亲素来宠你，但作为女子，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正善待自己的男人是十分难得的。如今既然皇子有意，你何必不考虑考虑呢？”

冉湘反问道：“那父亲说，如何考虑？父亲你不知宁衷的性格。他素来只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今日我但凡语气对他好些，他便会去思考我是否对他有意了；但凡我不对他表示厌恶了，他必是以为我恨不得马上就要嫁给他。所以父亲，请恕女儿没法不和这位十三皇子保持距离。”

冉慕因道：“湘儿，你迟早是要出嫁的。今日有一个喜欢你的皇子不接受，你还想着能再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储叶明吗？还是你以为储叶明还会回心转意，向公孙宁衷一样觍着脸到你跟前？”

冉慕因两句话竟将冉湘问蒙了，是呀，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总不能这样一直含含混混吧。

天上星星点点又开始飘雪了，冉湘立在母亲的坟前，忽觉得白茫茫的天地像极了自己茫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