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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北地学堂(二)
作者:南楼空本章字数:3320更新时间:2020-09-12 21:00:01

吴晟虽然是落难至此,又是降臣,但一来曾为太子太傅,气节犹在;二来也算大儒,纵寄人篱下,依旧傲骨嶙峋。若不是在他看来,而今的越廓是逆臣当道,自己还想要护韩援、韩扶兄弟周全,又岂会在召南“苟安”。然而,只要是站在堂上,他便立刻师道威严了起来,但凡学生,也素来一视同仁。

吴晟进到学堂,室内马上安静了下来。众生齐向吴晟施礼道:“先生。”

吴晟亦回礼道:“诸生请坐。”

吴晟在讲台站定,问道:“诸生,上次课要求你们回去熟读《诗艺》外篇第一章《为政》,并思考诗是否可为政而作,今日便要验收诸生所学之成果了。首先,请诸生说说熟读《为政》的领悟吧。”

听到先生已经任务布置,冉湘素来不爱出风头,便不主动言语;宁衷怕说得不好,反而在冉湘面前失了颜面;宁袤知自己要答却也无法起身,徒遭人笑话,故也不主动作答;张家兄妹自是明了地位尊卑,不好先说;韩氏兄弟终究降臣,不敢露头;故而吴晟问题一问,课堂却依旧鸦雀无声。堂下唯有依依对紫琴耳语道:“姐姐,你看了吗?”

吴晟作为太子太傅,终归是见过世面的,深谙其中种种厉害,对于堂下哑然,倒也见怪不怪。恰巧此时听到最后一排两人窸窸窣窣,便道:“朱依依、华紫琴,你二人所语者何?就由你们先说吧。”

依依一听先生点名,喃喃道:“怕什么来什么……”

紫琴知道躲不过了,起身行礼道:“先生,学生近来方认得几个字,前几日多亏公子指点,勉强将《为政》读完,故并无什么体会。”

“那好,也不为难于你,你且挑一篇《为政》里的诗背一背。”

“是,先生。”紫琴得令,思忖片刻,刻意学宁衷平日模样,晃着头背道:

“夜雨感怀

盛世光华耀神州,谁于繁荣思国忧。

内贼蠢蠢谋分裂,外强觊觎添新仇。

常恐无功生髀肉,总忧巨阙起金锈。

时安不敢忘危战,夜夜挑灯看吴钩。

梦把长缨缚恶龙,不扫群邪誓不休。

愿提玉泉驱赤兔,直捣黄龙灭敌酋!”

紫琴背完,不确定自己有无错漏,忐忑地看了看第一排的宁衷,见宁衷并未回头,便又忐忑地看了看先生。只听吴晟对她道:“不错,你且坐下。”又对一旁依依道:“朱依依,你来背诵一篇。”

依依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忸怩半晌,才慢慢开始背诵:“臣从北海来,怀抱相国才。小策……小策……”依依虽看过几遍,哪里还记得清,半晌背不下去,紫琴在一旁忙悄声对她讲道:“平…胡…虏…”,依依听到,忙道:“小策平胡虏,”却又想不起下一句。

紫琴见状,忙又小声对她道:“大计安天下……”因声音太小,依依并未听清楚,忙向紫琴使眼色。

紫琴正欲再对她讲,却听吴晟道:“好了,背不了就站着听。罚你今日下学后将《为政》抄写一遍,明日给我检查。”

“啊!”依依不满地道了一声,便又撅起了嘴。吴晟不去理会,对众人道:“诗是否可以为政而作?诸生谁来回答?”见众人依旧,没有反应,而这样的情况自上课以来,便是这样。吴晟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诸生且听老夫讲。自古以来,无论是官办学堂还是民办私塾、无论是家姓学堂还是一村一镇之学塾、无论是一人听讲还是诸生上课,于师者,不过传道、授业、解惑,于学者无非识字、明理、修心。故老夫不才,无论是昔为帝子师,还是今掌授业堂,都只求教诸生以理,导诸生以正。而今对于堂上一问,诸生知而不答,心中顾念左右,全不在文章学识,所为者何?既不知礼,何敢言学?”

吴晟讲着,不禁有几分生气。此时却见韩援举手,而后起立行礼道:“先生,请勿生气。是我等贪玩,上次先生交代任务以后,我等未能及时完成,等到刚才先生提问,才匆忙间思考如何应答,故而慢了些,还望先生勿怪。”

吴晟听了,知韩援是怕众人难以收场,编了个借口给大家都找了个台阶下。吴晟心中想到:“先前在越廓,自己与韩氏兄弟就有几年的师生情谊,肃宗孙辈之中,数这两兄弟最是早熟懂事,故土召南已是异邦,一面要低调求生,一面还想安慰照顾老师情绪,实属难得。”想到这儿,吴晟也不好再生气,顺着台阶便下去了,只道:“那你且说说,诗为政乎?”

“是。”韩援恭敬行礼,而后道:“政者,国之务也;诗者,心之志也,心能有国,亦可有务,故诗可以为政。”

“嗯,算是一种最朴素的见解。”吴晟不褒不贬,又问其余人道:“你等可以想法?”

宁衷、冉湘早也以看出韩援解围之苦心,怕课堂再一次陷入沉默,几乎同时举了手。吴晟见状,道:“好!皇子你先说一说。”

宁衷起立行礼道:“是,先生。我不同意公子援的意见。周时百家争鸣,文才璀璨,尼父采集编删,耗时数十载,终成这本传世之《诗艺》。《诗艺》将《为政》收录在了外篇第一章,用意已经很明显:所谓政者,非学者之所屑;所谓政者,不辨礼义,污浊极甚,不堪为诗。再者,而今所传为政之诗,无外乎两类,一类自荐于权贵,委身逢迎,溜须拍马,难以称诗;一类为政者自作,好大喜功,全无文采,也难以称诗。所以宁衷以为,诗不当为政。”

吴晟略为赞赏,道:“不错!稍有见地。”说时又问冉湘:“郡主,你且回答,诗为政乎?”

冉湘也起立行礼,道“回先生。冉湘以为,诗可为政,也当为政。首先,尼父作《诗艺》,收录了《为政》一章,便是说,为政之诗,在尼父看来,也是诗。其次,何以为诗?冉湘认为,诗托生于文,有一定格律、对仗的文便是诗,既然文可以为政,那么诗自然也可以为政。三者,今传世之为政诗,也不乏美篇,只是与风月离愁吟咏的东西不一样罢了,就算很多为政诗输一些文采,也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因此说为政诗不是诗。最后,为何人会生‘诗不为政’的感慨,杜子美有诗云‘魑魅喜人过,文章憎命达’,便是讲大抵世人只有经历了苦难,才能写出流传千古的诗句,而写为政诗的人,除了心怀希望、准备作为的,多是些仕途顺达之人,这难免让那些自觉‘怀才不遇’的人眼红,所以故意弄出些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意味,再顺道挖苦一下这些为政之诗及作为政诗之人,也在情理之中了。”

吴晟听后,点头称是,道:“还算有见地!其余诸生,可还有想法?”

半晌,并无人搭话,但吴晟看宁袤跃跃欲试,便问道:“小皇子,你且说说?”

宁袤之所以没有举手,乃是怕自己不便起身,又遭众人笑话,此时吴晟点名,挣扎着便要起身。吴晟见状,对他道:“你腿脚不便,坐着说无妨。”

宁袤坐着行了一礼,道:“是。先生。宁袤以为,先生此一问题本身便是无稽之谈。”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皆惊。但一想宁袤才思敏捷,不下宁衷,而且比之宁衷,更加有主见,凡自己认定的事便不容质疑,所以有这样的言论也不足为奇了。且听他继续道:“诗也好,文也罢,所写皆作者之思,只要不违法纪、不悖伦常,有何不可写?今即有人说‘诗为政不雅’,那自然也可以有人说‘诗为情无用’。本是我笔写我心,何必管世人的议论。”

众人听了宁袤这一番言论,虽不全然认同他之观点,却不得不佩服其心性洞彻。吴晟十分赞许,道:“自成一派见地,孺子可教!”便又问,诸生还有什么要说的?

堂上不复有人举手,吴晟亦知韩援等几人已经基本讲到了,边在堂中踱步,边道:“适才诸生对‘诗为政乎’进行了辩论,这也是我这授业堂开课以后的第一次测试,公子援、皇子、郡主、小皇子先后发言,都讲得不错:公子援中规中矩;皇子、郡主大体也讲出了当世关于这件事的两种主要看法;小皇子跳出窠臼,自成观点,甚妙。而老夫之所以给诸生这样的问题,是想给大家一些启发的,而真正看明白了的,只有小皇子一人。”

吴晟顿了顿,环顾了众人一眼,确认无人走神,接着说道:“无论你认为诗能否为政,古来已有不少为政诗,也有不少人批为政诗;今后仍将有不少为政诗,还将有人继续批为政诗。若是一般学子,自然可以据此生发议论,‘诗为政乎?’其所能决定和影响的也只有他今后写不写为政诗,以及如何评价他看到的为政诗而已,于大势并无影响,于为政诗之外诸事,也无裨益。然而在座诸生,多是皇亲贵胄,或者带甲将军,需从此事中明白更大之道理:但凡世事,有人褒便有人贬,有人从便有人弃,而且褒贬从弃并不总一定。孔子之说而今被奉为圣典法则,在当时却无人问津;兵家之说曾被称为‘诡道杂学’,今却成了你们必习之术,所以说治国也好、治军也罢,需得跳出其外,再来审视,切不能自封眼界,困于绝对的是与非。恰如小皇子所言,只要不违法纪、不悖伦常,便只有合宜与否,并无对错之别。”

听罢吴晟所讲,众人都道:“学生受教。”

吴晟回到讲台,拿起《诗艺》,道:“好,此事且罢,今日一起来学《采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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