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佥成武二十八年，对于大佥的许多皇子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年份。先是三月间，南楚在西楚的攻势下屡屡溃败，南楚皇帝再次请求大佥派皇子入楚，二十岁的皇八子宁洛与十五岁的皇十七子宁宾奉宣宗之令南行入楚；而后是六月间，二十三岁的皇四子宁睎奉宣宗之令领兵五万攻伐庾绝；最后就是十七岁皇十三子宁衷带着十三岁的皇二十八子宁袤北上，挂名攻伐越廓。

八月初三，宣宗皇帝亲自在北城门外的点军台为宁衷一行饯行，而后全军开拔，向北而去。随宁衷一起北去的，除了紫宁袤、紫琴外就只有宁衷的侍卫游顺和随从游从了。

而宁衷所谓的大军，从都城出发的时候也只有两万人和几个主要将领，剩下有五万人正在从北方几个州郡向延龙关集结，还有三万就是早前已经驻扎在召北边境的那支部队了。宁衷领着人马从奉城出发，沿着湔河一路向北，经梁州、过雍州，在上河郡渡过湔河，于九月中旬到达了延龙关，与等在那里的几万人汇合了。稍事修整，备齐了将士们的粮草与冬衣，宁衷便带着七万将士以及张家父子向北进入了召南境内。

九月底，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而明立侯冉慕因早已率领众人在城外等候着。这一日巳时三刻，陈辉率领大军先锋部队进城，酉时初，宁衷到达召南郡治所召南城。

冉慕因在城下远远见得一少年骑一匹棕色战马走在队伍前面，乌金色盔甲反射着夕阳的光辉。少年腰间配一把剑，余的再无其他兵器。冉慕因料想这便是此次挂名出征的大佥十三皇子公孙宁衷了。正想时，一旁陈辉对冉慕因道：“侯爷，这就是皇子殿下了。”

冉慕因听闻，忙打马上前，陈辉也忙跟上。眼见距宁衷不过五六丈，便勒住马头，翻身下马。

“臣大佥镇北将军、领召州牧、明立乡侯冉慕因拜见十三皇子、征北大将军。”

“末将陈辉拜将皇子殿下。”

宁衷早也已经停住马，见二人跪拜，也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二人面前，边扶起冉慕因边道：“侯爷切勿多礼，快快请起。”

冉慕因道了声“谢皇子殿下”便起来了。而后又躬身道：“北地天寒，臣备了薄酒，为殿下和诸位将军接风。大军可驻在东郊大营，一切都已准备妥善。”

宁衷笑道：“侯爷考虑周全。那宁衷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时，便与冉慕因，宁衷等众人进城去了。

早前听得大佥要派皇子前来征伐越廓，冉慕因就曾上奏要为皇子修盖府院，宣宗皇帝认为西北动荡，应该以保境安民为第一要务，土木之事万万不可。而后冉慕因又上奏说自己可以搬到召州牧府邸，将侯府腾出来给十三皇子。宣宗皇帝又说皇子北征，打完仗就回去，也不会在召南常驻，所以也请作罢。冉慕因只得提前好好将驿馆整修了一番，宁衷到时一看，虽比不得皇宫侯府，却也还算宽敞舒适。卸下战甲，洗漱更衣毕，宁衷便带着宁袤、紫琴并董玉、陈辉、张敬等一行人前往明立侯府了。

不多时，众人来到侯府外，远远一看，这侯府好生气派。宁衷向张敬笑道：“张将军，我看着明立侯府确实不错。你说为何同是乡侯府邸，我舅舅的禹乡侯府比起这明立侯侯府差这么多？”

张敬在马上作了一个揖道：“回殿下话，据末将所知，禹乡侯府是先高宗皇帝年间修建的府宅，高宗节俭，在位三十二年，未曾新建任何宫殿，所以当时的王、公、侯、伯等有爵之家但凡建府都是往小了建，连基本的礼制规格都没有达到。而这明立侯府是早前越廓皇帝修的行宫。明立侯归降大佥时，陛下将这行宫赐给了他作为侯府。他担心逾制，还硬是将西面的一部分给单独隔开作为召州牧府邸，只是都归他使用罢了。所以说若侯爷不是州牧，这府邸还要小一些。”

刚说时，却听得董玉呵斥道：“张将军不可胡说！侯爷就是州牧，无论侯府还是州牧府，都是他的官邸。”

张敬听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是失言了。忙道：“是！是！董老将军教训的是，末将失言了。”

宁衷心中正在想着这冉慕因未免太小心之时，又听得董玉与张敬这一番话，便在心中想，大佥待冉慕因虽然不薄，只是他毕竟是降臣，需得处处赔小心才是安身立命之法。不禁又想道自己在诸皇子中的地位，想到母亲天性要强，却不得不在后宫中处处做小伏低。不禁叹了口气，和众人下马进府去了。

行礼相见完毕，众人分宾主坐下。宁衷在上，紫琴伺立其旁，左侧由上首而下是宁袤、董玉、陈辉、张敬，右侧则是冉慕因，早前驻边三万人的领军统帅、越骑将军诸葛陂，召北边军统帅、护羌中郎将王全展，征北军督军、持节校尉贺启。

众人坐定，宁衷举起酒杯，道：“侯爷、诸位将军，宁衷不才，深蒙圣恩，率军北征，这第一杯酒，遥敬吾皇圣明，千秋功业，万世流芳。来，干！”

“祝陛下千秋！”众人齐呼。如此这般宁衷又敬过了在场诸将及北地将士之后，宁衷端起了第四杯酒，向冉慕因道：“侯爷、众位将军恕罪，宁衷本不胜酒力，今日强撑着饮下三杯，这第四杯是我向大家赔罪的，诸位请随意，我实不敢再饮，还望见谅。”

冉慕因听得，道：“殿下不辞辛劳来北地平叛，臣铭感五内。此苦寒之地，殿下合该多饮几杯，免得受冻。再者，殿下今日刚到，若不让臣一尽地主之谊，臣实在心中过意不去。”

宁衷道：“侯爷客气了，盛情宁衷心领，只是酒这东西，我自小就不喜欢，还望侯爷勿怪。来，宁衷敬诸位！”说时，宁衷端起酒杯便一饮而今，而后紫琴便替宁衷撤去酒杯，换上茶盏。

自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宁衷几杯酒下肚便撤去酒杯，完全不顾席间众人脸面，着实让在场之人摸不着头脑。冉慕因不了解这皇子的底细，虽听闻他并非受宠，可而今大佥储位未定，他又是挂名出征的征北大将军，切不可得罪，因此只得忍气吞声；董玉、陈辉只觉得明立侯一片热心，宁衷却一来就给别人一个下马威，未免托大，若是因此寒了冉慕因的心或者让召州的人起了疑，怕是会误大事；张敬却由此十分欣赏这个有厉家血脉的人，皇子出征，本来有名无实，而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厉皇妃将家中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宁衷此次北伐，通过席间这一举动，多多少少有立威的意思，实在难得。而诸葛陂、王全展、贺启几人心中却是老大的不快，如今圣上下定决心要北征，皇子的征北大将军本来就是一个名头而已，今日拒绝喝酒立威事小，最怕就是这些什么都不懂不会的纨绔子弟非得把自己当回事，处处干涉掣肘，那下一步真打仗可就难受了。

众人心中自有盘算，宁衷坚持不再饮酒真正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或许也只有紫琴最清楚了：他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喝，而且也真的不胜酒力。

尽管宁衷没有再饮酒，但宴会仍然得继续。即使以茶代酒，仍少不得推杯换盏。宁衷高坐主位，纵使不是诸人心中主角，却至少也占据了主角的位置。看席间觥筹交错，烛光照映下呈现的众人百态，宁衷一面呷着茶，一面在心中生出了感慨：十七年来自己受尽冷眼，而今却坐在这主位之上。虽说虚名多过实权，但皇帝一道圣旨，这席间众人不一样得低头听命。而他们，或是功盖一时的名将、或是宰治一方的大吏、或是持节巡视的近臣、或是苦守边关的英雄。酒气一熏、烛光一照，宁衷看到的是不为世人所见的无奈和沧桑。生是天子人，死是天子鬼，他们或许真的心存忠君之情，要将毕生心血用在护卫大佥上，或许也只是时事所迫，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今朝他们端起酒杯，壮志凌云，说的都是江山社稷；可真到了某一天，山河动荡，朝廷告危，他们又会不会真如今日所说呢？他们今日在这席间的豪言壮语，可曾想到自己曾经或者将来可能遇到的那些险境绝境？若是十面埋伏，冲突无门，援军未至呢？若是为上猜忌，含冤下狱呢？再或者仅仅是后院失火，妻妾争宠、子嗣不孝呢？

宁衷继续呷着茶，话更少了，他看着这帮人你来我往、听着他们击节而歌。这些画面进入眼睛，这些声音传入耳朵，是这般悦耳。世态炎凉，总逃不过一个因果，未来那么长，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宁衷的茶已经喝饱，众人的酒也已经微醺。宁衷便举起茶盏，道：“侯爷，宁衷有一事请教。”

冉慕因听得，也举起酒杯，向宁衷道：“殿下有疑问尽管问便是，臣知无不言！”

宁衷又呷一口茶，道：“今日侯爷设宴，宁衷本不当多言，但我总觉着，这席间是否是少了一人？”

冉慕因一时没有想到宁衷所说何人，便道：“回殿下，诸营将领已各自安排接风洗尘，不知殿下所说是哪位？”

宁衷笑道：“侯爷可是粗心。父皇命我北征，我早听说召州有一支‘仁义娘子军’，统军者被父皇授予‘援护中郎将’一职，还特地赐爵一等士卿，这样的人物，侯爷怎生不引荐啊！”

冉慕因听到宁衷讲的是冉湘，不禁心中一惊，虽不知宁衷打得的什么主意，少不只能叫人请了冉湘过来。

只是在场诸人哪里知道，就这一次见面，多多少少也将影响他们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