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于厉皇妃而言，成武二十八年是个不错的年份，因为她终于等到了宁衷挂名出征的机会。

“儿臣叩见母妃。”

“你起来坐吧。后日便要动身北上，你是来辞行的吧？”厉皇妃端坐于桌子旁，轻声道。

“是。”宁衷起身，坐到道厉皇妃旁边，问道：“母妃，寿仙桃你尝过没有，怎么样？”

“难为你想得到，十七皇子宁宾对你好，统共送了你几个桃子，你全给了我。”厉皇妃拉着宁衷的手，欣慰地说道。

“母妃哪儿的话，我在宫外逍遥自在，你在这宫墙内受苦，自然是有好东西都要先给母妃了。”宁衷笑嘻嘻答道。他左右看了看，问厉皇妃道：“母妃，怎么不见弟弟？”

不待厉皇妃回话，一旁紫琴嗔怨道：“皇子你还提小皇子！上次小皇子到府里，打扰了你读书，将前院桂花树的枝丫弄断了，你非得罚小皇子一个人打扫了整个院子，怕是小皇子现在还记仇呢！”

厉皇妃笑道：“紫琴你这傻孩子，亲兄弟哪儿能有隔夜仇。袤儿去东郊骑马去了，每日回来得晚。”

宁衷略感疑惑，问厉皇妃道：“骑马？国子寺开的骑射课要上这么晚吗？”

厉皇妃道：“国子寺早下学了，这是我央陈将军每日带着他学一会儿骑射。”

宁衷道：“母妃也忒着急了！弟弟每日跟着老学究学完课程已经够累了，还得再练骑射。弟弟又不骑马打仗，母妃这样，怕是揠苗助长了？”

厉皇妃笑道：“你懂什么，我自有成算。”厉皇妃正欲往下说，忽然停住了，却对一旁的两个侍女道：“ 钰儿、钏儿，你们把东西放下先出去吧，我们娘仨说点体己话。”

三人听得，行了万福礼，其中一个侍女将手中的一个托盘放在了桌子上，便往外退了。那托盘上放了几个物件，一张红布盖着，看不出是何物。母妃未让看，宁衷也不放肆。

“衷儿，”厉皇妃神情忽然忧伤了起来，“本来今天下午让你早些来，娘还有很多话要交代。不想你父皇竟留着你说了一下午话，说起来为娘应该高兴才对。”说着，厉皇妃落下了泪水，“可这一天来得太迟了。你即将满十七岁，虽不到弱冠，但这皇室人家，哪儿能有那么容易平安长大的，所以你务必要早早懂事。为娘今日说的话，你务必好好记牢。”厉皇妃一边拭泪，一边说道。

宁衷见厉皇妃说得动情，复又拉着厉皇妃的手，道：“母妃请说，儿臣谨记着！”

厉皇妃再拭一次泪，道：“而今你终于等到了挂名出征的机会，那么也算终于能自己掌握一次命运了。告诉为娘，你看而今这朝堂之上情形，对下一步可有什么预见？”

宁衷住在宫外，对朝堂之上的是本来知道得就少，而今被厉皇妃这么一问，若是平时，必会不以为意。可他见厉皇妃今日哀伤落泪之中又带着三分坚决刚毅之气和七分严肃之情，便小心对道：“儿臣在宫外，确实对朝堂之事不甚了了。”

厉皇妃道：“这不怪你，你不了解朝政，那是以前的你了，今后再不可如此。”

宁衷见厉皇妃语气十分坚决，不敢反驳，便向她点头道：“儿臣记着。”

厉皇妃已经停止流泪，对宁衷继续说道：“三年前宁劼太子暴薨，陛下便如失了主心骨，这三年来身体也大不如前。群臣隔三差五上奏请立太子，可陛下一直迟迟未有旨意。衷儿，依你看，诸皇子中谁最有可能成为太子？”

宁衷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宁宾皇弟。他为人谦和，又深得父皇宠爱。母家势力又大，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属！”

“那你父皇为何还不下诏？”

“这个，儿臣就不知道了！许是父皇还在为先太子的驾薨难过？”

厉皇妃双手握着宁衷的手，叹了口气，道：“衷儿，你把这个事情想简单了。你与十七皇子交好，又不了解其他皇子的情况，自然会认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可事实并非如此。陛下迟迟不下诏，也有许多原因。宁宾皇子跟着郑贵妃长大，谦恭有礼，为人端正，深得群臣好评。可他要想得这太子之位，却还有几个问题。”

宁衷听到这是关于宁宾皇弟的事，十分上心，问厉皇妃道：“母妃以为是哪几个问题了？”

厉皇妃拍了拍宁衷的手道：“衷儿，你记着，以后不管什么事情，看得要全，考虑要周道。你听为娘讲，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厉皇妃又叹了一口气道：“首先一个，宁宾皇子没有大的军功。你知道，你的众兄弟中，很多都是有军功的。成武二十六年，宁宾皇子虽然挂名征伐长轩，可是毕竟只是收回了三座被长轩霸占的城池，随后陛下便命令收兵，这一点比起八皇子宁洛就差远了。特别是四皇子宁睎，而今已经是一员战将了。”

听厉皇妃如此讲，宁衷忙辩解道：“母妃，我与宁睎皇兄关系也很好啊。他和我一样，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在宫外给舅舅守灵，他却是东南西北四处上阵厮杀。太子还在的时候，父皇何曾正眼瞧过我们？而今我都能进宫时常看看父皇了，他却还在边疆东征西讨。母妃您说，比我还小两岁的娃娃，若是父皇爱惜，怎可能让他这样搏命？”

厉皇妃摇头道：“所以我说，你看问题要全面啊。你说的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深底里的道理远非这么简单。你焉知你父皇这不是为了培养他，让他继承大统？再者，你哪里又知道有没有人一直在替他谋划着？好了，不说他了，咱们接着说宁宾。第二个问题，宁宾皇子母家虽四代高官，甚至三代人出了四个夸国司提政史，但家族势力而今已经不如以前。再一个，虽说四任夸国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宁宾皇子的母家势力最大的问题是武将稀缺，没有兵权在争夺储位的时候可是致命的问题。”

宁衷很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厉皇妃讲得有理，便说：“母妃说得是，我在想，如果父亲真想立宁宾皇弟为太子，也该在军中为他培养一些靠得住的人。”

厉皇妃又道：“我儿又错了。你想想，就算你父皇想立宁宾为太子，可那毕竟是太子，不是皇帝。陛下春秋正盛，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个皇子在军中势力庞大了，反而会成为陛下的隐忧。从这个意义上讲，宁睎皇子作为唯一一个有实际兵权的皇子，和他母家势单力薄也是分不开的。所以，你父皇此时不光不会为哪个皇子培养军中势力，还会剪除他们在军中的势力。这也是为什么宁洛皇子的舅舅屡立战功，却一直没有当成一个上极大将军了。陛下这些年对他只有赏，没有封，有没有宁洛皇子的原因，只有陛下最清楚。”

宁衷听厉皇妃讲，不禁暗暗称奇，自己虽知母妃素来深谋远虑，懂得隐忍，却不知她坐困后宫，竟对朝政有这样的见识。“母妃说得极是。”宁衷对母妃说道。

厉皇妃接着说：“再说最关键的一个原因。衷儿，你先告诉娘，在你心中，你觉得你父皇这皇帝做得如何？你可知你父亲而今最想干的是什么？”

宁衷思索片刻道：“母妃，背后议论父皇本不是做儿子、做臣子该干的事情。但母妃既然问儿臣，必有深意，儿臣便照实说来。若说做皇帝，父皇是真正的明君。儿臣听说，先帝在位时也曾就为立谁为太子反复犹疑，后来在一次宴会上问诸位皇子将来的愿望，父皇一句‘厉兵秣马、荡平四海’深深打动了先帝，先帝这才决定立父皇为太子。所以儿臣以为，父皇在位近三十年，虽然一直睦邻交好，但父皇真正想做的还是要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

厉皇妃欣慰地点点头，说道：“这回我儿看得真切！你父皇即位之初，花了近十年在摆平宗室内部的羁绊，又花了十五年休养生息，使府库充盈，而后整兵备马，准备施展拳脚。若非成武二十五年那些事来得太突然，你父皇或许此时已经将大佥的疆域拓宽了不少了。可是衷儿，你再看看宁宾皇子的性格，谦逊有余，激扬不足；忍让有余，奋发不足。若是你父皇开疆大计未竟全功，宁宾皇子会执策驱马，继续你父皇未竟的事业吗？若是你父皇的开疆大业已竟全功，宁宾皇子又能否称霸当世，成为一代雄主？”

宁衷听得入神，觉得母妃确实说的有理，不禁为宁宾捏了一把汗，便问道：“依母妃看，宁宾皇弟岂不已无被立为太子的可能？难道会是宁洛皇兄？还是母妃你觉得会是宁睎等其他兄弟？”

厉皇妃道：“衷儿，你父皇之所以迟迟不下诏，就是还没有完全拿定注意，也是不想立储的事情影响了自己的计划。至少可以肯定，你和弟弟不在你父皇的考虑范围内，否则，成武二十五年以后第一次主动出境用兵，而且是混乱已久、贫瘠苦寒的越廓，你父皇也不会让你去。所以，现在，相比你父皇会立谁为太子，你更需要操心的是，你这次北行，对你、你弟弟、对整个厉家意味着什么，你去了北地，又该干些什么。”

“可是……”

宁衷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厉皇妃打断：“时间不早了，为娘还有几句顶要紧的话要对你和紫琴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