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说“道”，可谁能把道说清，穷理求道几何年，对壁寻路无数载，最终失了道，抵不过一个“路在脚下”的少年一句“换条路试试看看。”

那么，这条脚下的路究竟在何处。

魂域内，一蓝一金两种色彩围绕陆空的虚影盘旋，就好像包裹着，孕育着，锻造着，你可以看见这样的感觉，水波变成一只冰蓝色的鱼，用无尽的柔波安抚暴躁的血脉，火焰变成一只金红色的鸟，用无尽的振翼点燃将熄的魂灵。

荒老头说，魂域开辟与陆空的灵魂意识海，他时刻能以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回到自己的脑中，在脑中秘密开会，两个狡诈的人时刻在密谋。当然，这片空间随陆空的存在而活着。

现在他的魂域依然存在。

这就意味着陆空没有死，当然他确实在某一刻，感觉自己脱离了什么，用一种新的视角，漠然的定义自己，没错，这确实是一种漠然，是你有无数的疑惑却在这一刻不管不顾，一切多不是那么在意，不在意自己是谁，不在意这世界的五颜六色。

死了，或许真的是烟消云散了。

可是就在他感觉彻底没有感觉的那一刻，有一股温柔的力量将他包裹，就好像在无尽的海里畅游，吸取着四周的灵，他不那么冷了，死亡是最寒冷的过程。只不过，他目前走不了这个过程。

他的身体那血液的中枢就像翻腾的岩浆，紧接着他听到擂鼓般的声音，声音来源与内心，将他拉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看到了一个画面，一只浑身流淌金红色熔岩的巨猿，他的足腿有山峰那么高，他的拳头，可以击碎这苍穹，独立与漆黑的岩石山峦，巨猿剁地，坚硬的地面，裂成了板块，无尽的地火，熔岩涌出。它跃起伸手抓向苍穹，抓向天空。

世上有一种猴子，它每天看着太阳升落，它在盯梢太阳，它有一天要抓住这巨大的星球，就像摘树上桃子那样，巨猿落在地上，在尘土之中，它回头看着陆空，丢出了手上几只火鸟，丢进陆空的心脏，用金色的眼睛凝视陆空，隔着远古的岁月的凝视啊。

陆空在心脏澎湃的那一刻，认出了它是谁。

这是发生在陆空生命里的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陆三七只知道这是个爱瞎跑的倒霉孩子，在那一天迷路了。虽然那天陆空确实迷路了，是他走到一座奇妙的山，然后看了一场日出。

这还是发生在陆空七岁时，他被陆三七带着，随着黑衣灰衣的大部队，往北境前行，在这里，陆三七指着那群修行者白衣，告诉陆空修行的诸多好处，让陆空感觉自己真的不一样。

“儿子啊，看那些就是修行者了，我们是给他们干活的，但我们也会成为他们。”

“老爹，他们的剑好好看，我一定会成为他们的。”

这一年，没人知道他们北境的修士为何来中土世界，据说好像是为了一个正确目的的会议，他们的长老带着门下的弟子，与他们的仆人，一路游山玩水，浩浩荡荡的来到这世上最伟大的土地——中土。

在人群里，混着个干瘦的垂髫小儿，没人会在意一个这样的人，他们只知道这是灰衣陆三七认的儿子，名字叫陆空，多一个灰衣，少一个灰衣多无所谓，作为一个祖祖辈辈的老灰衣，认个儿子，在老了有人送终倒是情有可原，只不过他又讲那些所谓的仙缘了，多讲了几十年咯。

就这样陆空混到人群里，一路向北，在陆三七的背上，在牛马的身上，在轮船渡口，甚至是修行人的灵器中，白白胖胖的，一步一步来到了北境。

他们沿着东洲与北境的交界，前往余山。东洲、北境、中土，三地由寒山所分割，事情也发生在这一片山脉处。

这里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北境的普通之地，可是对于陆空来说，这地方就不普通了。

这么高的山，黟黑的山石，如此的雄大的崇山峻岭，山巅是未化的积雪，这真的是神圣的山神矗立在，一种晴时纯净蓝色，阴时淡紫色的天空幕布里。陆空只觉得神情恍惚，好几次别人叫他，他多听不见，就好像丢了魂，失了神。

在一个天地阴沉，满山是雾的午后，陆空睁开眼，迈着足步鬼使神差的避开所有的人，钻入山岚之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回不去了，他迷失在空谷里，迷失在悬崖上，迷失在干冷的石头山。

他恐惧吗？如果他是个正常长大的孩子，估计此时会是个孩子那样的表现，可他的衣服掩盖的手臂上，腿上，背上，乃至心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口，伤口来自人性的恶心，来自恶心的人的毒打，虐待。

他一直走着，像是走了很久，可他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在走了，是心里多了份执念，有个声音让他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可他一直在绕路，当他发现时，又累又饿又困，他没继续想，像个机械般的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会儿。

在醒来时，他站在那条大路上很久，然后离开，他走到一条小路上，这条路，一尺宽，一边山石，一边深渊，可换条路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光明。

……

他一个人下了山，只不过回头没有了雾。

而山下陆三七甚至求了修行者去找陆空，说是有什么吃孩子的妖怪，虽然北冥宗那群人是不去理会凡人的，可毕竟身为名门正派，替天行道的表面工程还是要做到的。

加上打狗看主人的道理，也不知道是那座山头，哪个不开眼的小东西敢摸老虎屁股，是当我们北冥宗在余山太低调，忘记了曾经的凶名了是吗？于是很神奇的派出了不少长老弟子，方圆几百里漫山遍野的除魔卫道，只要是吃过人，惹过事的全多倒了霉。

他们在百里外的某个地方，看见陆空从山道一步步的走下来，衣衫破旧，一脸萎靡，一位长老断定绝对是某个妖精所扰，否则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能够一夜走个百里吗？

“这孩子能逃出，是有大气运的，多关注一下，没准是个修行的苗子”说这话的长老在认定陆空没受伤以后，也看了看他的体质，不过却摇摇头，说过几年没准还有机会，然后大发慈悲的给了陆空一副药，让听到这个消息的陆三七感恩戴德。

不过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陆空萎靡不振的脸上，那双眼睛，变得更加清澈明亮了，当然，他们知道了也只会说，神仙老爷果真赐了一幅好药。

这就是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生活还要继续，陆空虽然过了十年年依然会让哪位长老摇头，可也算踏上修行这条路子了。

可修行后比修行前更让人迷茫，修行前你是在寻找入修行的缘，修行后你必须找到自己的路。

有太多人给陆空说过他们眼中这条路的模样。

他们说修行是开启天赋，开辟灵脉；他们说修行是打熬身体，炼出金刚不坏之身；他们说修行是寻找一条路，只不过这条路不是那么轻易的寻找，可是有时这条路就出现在你的身边，这就是路在脚下。这是已知的专业修行人的修行。

而一个非专业的修行人——韩老，却说修行是分清楚天地的黑白，或许他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想为天地立心的读书人，他想分清楚天地的黑白，简单的归纳其意，是他想走出一条正确的道。

只不过这条道，让陆空恐惧。

是恐惧吗？或者说又不是一种恐惧。

从小听的是道远路直，可陆空终究不是一个把一条路走死不放的人，他无数次的接近十万八千步，又无数次的偏离十万八千步，哪怕多出一步。

他对未知的事情总有些好奇，他恐惧的只是这份自己的兴奋，这份兴奋就好像溃坝的水，奔泻千里，浩浩汤汤。

韩立是不怕陆空对自己干的事没兴趣的，这条路是疯狂的，但却吸引疯狂的人。这是韩立的道。

而我们的道呢？

他以前听他们说好像有句话叫做“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意思是说，“道”这东西一讲出来他就不是道了，他天生没有名字，叫道为道，比作风，比作水，只不过是尽量将他具体化而已，是那个人给你们看的。

他想起那天的迷路，走的那条大路上却迷失了方向。此时道远路直的说法还有用吗？那就换条路，试试看看吧。

每个人都可以对道产生一种理解，没有一片雪花是相同的，没有一个人的道是相同的。

一个道的概念放在你的眼前，如果你能理解，只是单纯的理解而已，那么你就得不了道，因为就像那一条大路，陆空走了，会迷路。

那就走出一条自己的道吧，用一种新的方式和这天地对赌。

陆空回到那一天的山顶上，那只金色的猴子还在那，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陆空眼里的朝阳，是一片美丽的风景。那只金色猴子眼里的朝阳。陆空在一刹那都懂了。

“我在盯梢太阳，我想跑到太阳上去看看。”

“去抓住太阳”

魂域内，荒老头望向陆空，他的心脏中一只金色的猴子在不断跳跃。

“呵，这猢狲为啥会把这份积累了多少个万年的机缘给这小子，看不懂，看不懂，或许是这猴子脑子抽了。”

太阳升起，焚烧了天际，一只猿猴顺着陡峭的岩石爬上了山的巅峰。他蹲坐在那里，他想上去看看，他的毛发逐渐染成太阳般的金黄，这心脏擂鼓般砰砰的跳动。

陆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