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小姐吗？听护士长说你找我？”

商萱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卓主任资料，上头年龄五十岁不到，但眼前这位两侧鬓角皆已斑白的男子，让她有些对不上号。

“您是卓筠卓主任吗？”

“是我，你好！”

商萱点点头，把人让到沙发上，“您好卓主任，因为您太忙了，只好占用您一点私人时间，还请您见谅。”

男人面相显老，举止倒很爽快，“不巧这两天几场手术都比较急，平常还好。”

打量商萱一眼，又道：“冒昧问一下，你就是小乾的未婚妻吗？”

原来他认识司乾，不止认识，关系应当还很亲近，不然不会这么叫他小名。

商萱神色微讶，点头说是，“您认识司乾？”

“何止认识！简直就是看着他长大的！上回你们订婚宴，那天我刚好有紧急手术走不开，没能过去喝喜酒！转眼这孩子都成家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卓主任笑叹着，转而问商萱：“前天晚上张老匆匆忙忙往医院赶，是你这边吧？怎么样，你好些没有今天？”

原本还担心突然跟对方打听多年前的事情，会有阻碍，因那两位护士给她联系方式时曾提醒，卓主任专业水平极高，但为人有时会不大好沟通，让商萱别抱太大希望。

但依眼下看，他全然以一副长辈的关切口吻，显然商萱接下来要跟他打听点事并不难。

想到司乾，心下有异样思绪涌起，本来想不依靠他做的一件事情，最后还是沾着他的边……

“已经没事了，谢谢您。”

“那就好。”卓主任略沉吟，“商小姐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您叫我小萱就好。”

商萱顿了顿，像是鼓起勇气般，切入主题：

“有个事情想要跟您了解一下，大约是四年前的夏天，有两个女孩车祸送来这边，您当时是她们的主治医生，一位姓季一位姓唐，不知道您对她们还有没有印象？”

卓主任沉思了下，但没想起来。

“四年前的夏天……多大年纪知道吗？”

“还是大学生，当时龙城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她们是在山上出的事……”

“山上，是不是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的女大学生？”

“大概是的。”

“那我记起来了！确实当时有两个女大学生在大暴雨后住进我们医院，事情是这样：当时我们院里几个医生下乡的车子因为山洪的缘故，绕道从另一座山头回龙城，在半山腰上被两个小姑娘拦了下来，拦下我们的车，她们当即就体力耗尽昏倒了！这个事情说起来还真是她俩运气好，当时在那路段，别说车，就是人影一个都没有，也亏她们恰巧撞见我们的车子，车上又都是医生，一边实施急救一边给她们送到院里来！其中一个伤势很重，ICU都住了几天的，另一个撞到头部，也是昏迷了几天才醒。”

商萱深吸口气，缓道：“当时就她们两人被救吗？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卓主任大约以为，商萱要找的是跟她们在一起的其他人，便又仔细想了想。

“我们发现她们俩的时候，确实只有两个人，但昏迷中的那个小姑娘一直在喊着救什么人，我们开始都以为她说的是ICU里那个小姑娘，便安慰她说人没事儿。两个人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手机又被雨给淋坏了，当时院里就帮她们联系了警方。”

“那您记不记得，她说要救的人叫什么名字？”

卓主任摇摇头，“这个就想不起来了，等她们俩都住到普通病房后，我们才得知还有第三个人跟她们一起出现在事故现场，大约就是昏迷中那个小姑娘喊的叫什么‘珊’的，应该也是个姑娘，但这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如果当时一起的第三个姑娘真的在事故现场，恐怕……”

见商萱脸色不是很好看，卓主任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关切问道：“小萱，你要找的，是不是那个没有获救的姑娘？如果你知道她名字的话，或者拿姓名到系统中去找，这样也许更能准确一些。”

商萱勉强撑起笑意，对卓主任感激道：“不用了卓主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的经过，现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连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都没有知觉。

季芯澄当年没有欺骗她，更没有抛弃她，只不过因为她们昏迷中不能告知自己还被困在原地而已，她们不是故意的……

想到这几年来的午夜梦回，自己没有一刻不记恨着季芯澄的言而无信，商萱有些呼吸困难。

但她强忍着，面上倒也看不出异样。

只是沉默中，卓主任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在两个小姑娘昏迷的时候，有来过一个男孩，也是在问另一个人在哪，医生告诉他只有两个人送来，他就离开了医院，之后似乎就没有回来过。”

商萱明显地一怔，问卓主任是否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卓主任摇摇头，“印象不深，但男生左眼还是右眼有颗泪痣，当时院里的护士还讨论他来着，长得顶俊朗一孩子！”

与当下脑海中浮现的人影形象契合，商萱已然清楚对方说的是谁。

往事因这个人被提起，回忆纷至沓来，商萱微微颤抖着紧握的双手，一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小萱，你还好吗？”

卓主任一脸担忧问道。

“不要紧，谢谢您主任！我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了，您先去忙吧。”

商萱起身，卓主任便也跟着起身，依然还是担心她：“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商萱摇摇头，还想说什么，手机在这时响起，转过来一看，‘司乾’二字就在眼前。

卓主任也看到了，便对她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要是还想了解什么，可以随时到办公室找我。”

“好的，谢谢您！”

将人送到病房外，合上门，商萱才将铃声一直没有停止的手机转了过来。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却没有接，直到电话自行挂断。

靠在门上，商萱深呼吸着，如此才能不失去支撑一般。不知就这么靠了多久，当手机上铃声再次响起，她才略有些冷静下来。

接起电话，司乾的声音尽管急切，仍平和而自制：“午餐吃过了吗？”

“嗯，刚刚在洗手间。”

她不自觉解释上一通电话的无人接听。

果然司乾的语调放松下来，“今天感觉怎么样？没什么问题，明天咱们就可以出院了。”

“没事了，我想下午就回家。”

那头安静了下，而后柔声道：“好，我跟他们打个招呼，让小谢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挂下电话，商萱有些恍惚，坐在沙发上半晌没有动弹。

小谢是商萱的助理，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做事情还带着些马虎的毛病，拿了这个忘了那个，最后让商萱在车里等，她把商萱的药忘在病房了，要回去取。

商萱回想当初是怎么招她进来的，什么也没想起来，大约是她跟季芯澄她们同一所大学毕业的缘故吧。

“商总，送您回哪边？”

听助理这么问，商萱有些不明所以侧过头来看她。

助理忙解释道：“司总那边，还是您那里？”

“回江滨。”

商萱冷道，尽管她知道外人不清楚她和司乾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但这么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作与司乾同进同出的共同体，不是她期望的。

抽时间，她该给小助理讲一讲，她的家只有江滨自己那一个地方，商萱这么想。

“小谢。”

当助理将所有东西都送回商萱住处，准备要离开时，听商萱出声叫了她。

连忙停下来就要离开的脚步，“商总，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联系一位大学的同学，除了同学录这种东西，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助理知道商总虽然是和自己同一所大学的，但据说商总没有修完课程就辍学了，具体什么时候辍学的她倒是不知道，于是有些不确定地道：

“校内网大部分的校友联系方式都是有的，除了很少部分人的没有。”

那少部分大约就是商萱这样身份地位需要对外保密的，即便有，联系方式也是联系不到本人的。

但小谢没有这么补充，只是道：“不过即便小部分没有的，问一问同学，兴许都可以找到。”

“直接进校内网就可以找到吗？”

“不不，需要进入各个班级的内部群里才行，您有没有哪一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可以先问问同学看……”

她有些不确定，商总这样的性格，还真说不准一个联系的同学都没有。

忙又道：“这样商总，您把姓名告诉我，我去查查，如果能知道是哪一届的就更好了！”

小谢有些小聪明，一直以来就不敢直问商萱是哪一届的，这时这么问出来，倒是顺理成章。

没想到商萱只是点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我自己先找找看看。”

小谢呶了呶嘴，带着希望落空的沮丧，离开了商萱的住处。

晚上，商萱坐在阳台上，手里扔抱着手机发呆。这个动作对于其他人而言也许常见，对她这样平日里无事从不碰手机的，倒是少见的，她显然在等消息，而消息就在手机里。

近九点，有消息进来，是助理小谢的头像。

她连忙点开来，上头是一个手机号，附带小谢的话：“商总，他原来就是我们学校的宋老师啊，可让我一顿好找！”

他当上老师了？

商萱怔怔看着‘宋老师‘三字，无知无觉般又坐了许久。

终是在睡前将电话拨了出去，就在商萱以为可能太晚就要挂断时，电话被接起了。

“你好，宋杞。”

对陌生来电自报家门，是他的习惯。

当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和名字时，商萱有一刻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脑海中有白光肆虐。

“你好？”

对方再次出声，似乎再没有回应就要挂断的样子。

商萱才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宋杞……”

然后听到那头似乎传来什么急促的声响，像是瓷器被打碎的声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静得连他带着焦急的呼吸声隐约都能听到。

“阿萱？是你吗？”

他猜出来了，不费吹灰之力的。

鼻间酸涩，商萱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忍下这种感觉，然后直入主题道：“是我。宋杞，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见一面吧，当年那场事故，我想跟你了解一下。”

像是近期才见过面的朋友，没有隔着数年的音讯全无，她的语气听来自有一股从容和轻快。

商萱紧握着手机，听到对方良久后才给了答复：“好，我都方便。”

“你不是要上课吗？都什么时间有课？”

经她这一提醒，宋杞在那头才恍过神来，“哦对，我周一周四下午的课，其他时间都是上午的课，阿萱你……”

“那我确定好时间告诉你，见面再聊吧。”

她淡淡出声，打断他，而后慌忙结束了通话。

再不结束，她怕自己就说不出话来了。

商萱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这晚没有月亮，像她好多年前在孤儿院中与宋杞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没有月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