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东华路钓竿巷。

东华路应该是东城最老的商业街，小到针线茶杯，大到铁锅床桌，各种红白喜事用品，各式特色零食小吃，摆满了一条街。古老的商铺，还带着东城独特的渔港风格，可随着大型商业中心的兴起，商铺就变得又小又窄，招牌也又老又破，东华路已经失去往日的光辉。

不过要问起东城的传统地下行业，比如刻个公章、做张假/文凭，造个假证,有见识的东城人，都会提到东华路的钓竿巷。

钓竿巷位于东华路东边，几乎快到东城码头。

钓竿巷巷宽不足一米，两人对面相遇，都得侧身而过，可狭长的巷子里，却是东城的传奇，藏着各行各业的“能人异士”。

在这里，没有熟人带路，根本找不到门路。

赵钱跟着郑子辉，进了钓竿巷，走到一面破木门前。

郑子辉敲了门，过了一会，木门打开，出来一个老太太。

“我找老六。”郑子辉把头凑到那老太太耳边，大声说。

老太太听了好一会，才扯着嗓子说了一句，可嘴巴实在不利索，说话含糊不清。

两人听了一会，才听出老太太的话：韩老六出海了。

赵钱微微一愣，心想韩老六怎么会出海。只听得郑子辉又大声说：“我表哥有生意给他。”

老太太吧嗒着已经掉了牙的嘴，说：“在，在码头那里打麻将呢。”

郑子辉转身，挥手示意赵钱跟他走。然后往巷子深处走去。

赵钱跟在身后，小声问了一句：“在码头？”

“不是码头，是在马头鱼那里。”

东城的渔民，很多人的名字，就是用鱼的名字。原来老太太说的不是码头，而是马头。

郑子辉走到一扇刷着红漆的木门前，敲了几下。不一会，木门打开，有个年轻小伙探出头来，看了郑子辉一眼，问：“辉哥，有事？”

“我找马头。”

“在老四哪里吃饭呢。”

郑子辉又带着赵钱，出了钓竿巷，来到东华路的老四肠粉店。

在郑子辉的指认下，赵钱看了正在吃肠粉的韩老六。

韩老六应该快五十岁了，脸上的皱纹一圈套一圈，头发只剩四周一圈，偏留着几根往中间梳，一双贼眼，黑中带黄，亮得有些吓人。

赵钱和郑子辉在韩老六面前坐下，看着他不说话。

韩老六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只顾吃着肠粉，好一会，才问：“有事？”

“我表哥想搞张毕业证。”郑子辉指了指赵钱。

韩老六吃完，结了账，带着两人往外走，边走边说：“两张一寸的照片，最好是以前的照片。价格五百块，明天来取。”

“照片在车上，咱们去取。”郑子辉说着，上前拉着韩老六就往前走。

郑子辉这一拉，拉得有些紧，韩老六正准备挣扎甩开，突然发现另一只手也被人抓住，想逃都逃不掉。

两人把韩老六架到一旁，按在路边旁的墙角处。

“我们来问点事。”赵钱说。

韩老六望着赵钱，也不回话。

“最近有没有人拿着环球大厦的地契来找过你？”赵钱盯着他，问。

韩老六眼睛不停地转着，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如何有利可图。

郑子辉早持他的表情不顺眼，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拳头抵在他眼前：“快说。”

韩老六扫了郑子辉一眼，他知道郑子辉是谁。不过他活了四十五年，脸上早写着光棍一支，烂命一条，于是把脸一偏，就等着郑子辉来打他。

“是不是给钱就说？”赵钱又问。

韩老六没有回话，轻轻地点着头，意思很明显：给线，什么都可以说。

“也行，对方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赵钱语出惊人，把郑子辉把吓了一跳。

韩老六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相信赵钱会出这么多钱。但他也很愿意把余世华供出来，钱少一点都行。

这些年，来找韩老六办假证的人越来越少。现在的东城，已经不兴这些，别说假证，连假币都没人要，满大街都用手机支付，谁还要纸币。现在年轻人骗钱，都是手机短信诈骗，这些他不会。还有什么游戏装备，都能骗钱。这些他更不懂，有人教都学不会。

时代变了，他早失业了，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几天前，余世华来找他，他看着环球大厦的地契，心想这可“大买卖”。就讹了余世华六万块。可文件他是伪造不出来，钱又不可能退回去，只能先拖着。

他听着赵钱和郑子辉的口气，多半是来找余世华的麻烦。如果余世华真的因为地契的事有麻烦，那他可不背这个锅，如果余世华因为地契的事，脱不了身更好，这样就不会来找他要回六万块钱。

只不过，他也不愿意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

“对方给了十万。”韩老六更是语出惊人。

“对方给这么多，我付不起双倍。”赵钱说。

“五万，给五万我就说。”韩老六是准备拿钱跑路了。

“五万也没有。”

“那你能给多少？”

“二十块。”

韩老六眉头皱成一团，脸色都变了。心想那有这样的讲价的。

郑子辉在一旁听着，早来了火，一拳打了过来：“他妈的，打死你。”

赵钱一把抓住他的拳，对韩老六说：“最后问一次，二十块要不要？”

“二十块钱打发乞丐啊。”韩老六觉得对方根本没有诚意。

“觉得少就算了，我也省了二十块。反正环球大厦的地契也没什么用，不过，对方这事没办成，肯定是会回来找你退钱的，我就直接把你关起来，等对方来找你，我也知道他是谁。不过到时候，我可是帮他跟你要钱的。”

韩老六把眼一闭，直接不说。他是真的不怕死。

郑子辉一拳打在朝老六腹下，打得韩老六疼呼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打他干嘛，把他带走啊，先关着，等对方来退钱。”赵钱说。

郑子辉一把将他掀了起来，拖着就要走，可一失手，韩老六就摔了下去，跌得个狗啃屎。

郑子辉生气起来，随脚一踢，踢得韩老六又是声痛叫。

“你别挣扎啊。”

郑子辉说着，又把韩老六掀了起来。

赵钱在旁边说：“我没钱给你，不过如果你肯说，我可以让对方不回来找你退钱。”

韩老六想了想，问：“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说话算数？”

“算数。”赵钱点头。

“他就是环球大厦的老板余世华。”

“我不信。”

韩老六挣脱郑子辉的手，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赵钱看。

赵钱看那照片，正是环球大厦的地契，可看着上面余花仙三个大字，顿时愣了起来。许久苦笑一声，问：“余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六万。”韩老六还是说了出来。

“带着你的六万混蛋。”赵钱示意郑子辉放人。

韩老六扫了两人一眼，逃似地走了。

赵钱望着前面那一路亮白的阳光，顿时又迷茫了。

他现在就想破案，证明清晓星的清白，可就算知道地契是余世华偷的，也无法证明林晓星的清白。

突然，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赵归燕打来的：

“老三，还在破案？”

“有事？”

“赵尔摩斯先生，托你的洪福，我也被卷入你的案件之中。”

“什么？你想过来帮我打官司？”赵钱笑了。

“想得美。自从接了你的电话，我一直在疑惑一件事，环球大厦好歹是城市地标，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地契？我好奇地查了一下，你猜得我看到谁的名字。”

赵钱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看到了。”

“老三，老太太在东城有物业，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也是刚看的。”

“你在东城这么多年，老太太有物业你都不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玩女人？”

“我说我在东城当保安，你信不信？”

手机那头突然“扑”的一声，许久，赵归燕的声音才响起：“说回正事。老太太是东城人，环球大厦那块地，是当年老爷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只有地契。后来东城建市，为支援建设，老太太花钱建了环球大厦。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地契一直没换。这事要是让我爸知道，又要怪我这个首席大律师失职。”

“家族的物业，不是每年都有盘点登记么？”

“老太太自己的东西，她不说，谁会想得到，她在东城还有一间老宅，也还在，大概是想在东城留个纪念吧。我已经派省城的游律师过去处理地契的事，应该五点钟能到东城，你有什么法律问题，可以问他。”

游律师是赵家的老律师，赵钱认得他。有他过来，林晓星的官司问题不大，可他还是想破案，他就是觉得林晓星不会去偷窃。

余世华偷地契可能是贪图环球大厦，可栽赃嫁祸给林晓星，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理由。

他挂了电话，上了车。

郑子辉也坐了进来，问：“钱哥，现在咱们去哪儿？”

赵钱想了想，有了一个主意：“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

“找余世华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