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县长没有因为黄未还是个学生就显得高不可攀，听到介绍便握着他的手，扭头对刘启东说道：“谁说人杰地灵这个词跟咱桂源不搭边，眼前不就出了个天才吗？”
“就是就是。”
黄未在两个大个子面前显得特矮小，让他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伤害，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谢云叔叔夸奖，只是能不能等我喝口水先，都渴死了。”
“哈哈，允许允许。”
县长哈哈一笑，松开了手，顺便从刘启东手里拿过图纸，铺在办公桌上看起来。
刘启东没想到云县长今天会来过问建厂的事情，本来他还没想好该不该让县长知道，黄未是桂阳县目前较大的项目策划者。
但看样子云县长暂时没打算离开，而且黄未马上要拿图纸来。
没办法，他就把内幕告诉了县长，并检讨说自己担心图纸过不了关，如果事情整砸了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失职，所以就没有着急给领导汇报。
云阳这才知道县里当重点关注的大项目，竟然出自十几岁的学生手里时，当场把刘启东批了一顿，说他做事太儿戏。
刘启东顾不上看县长的脸色，赶紧百般解释说自己绝不会草率行事，毕竟之前已经有了成功的例子，当初洪山煤矿的索道项目还是您批的五百块设计费用，其实就是给这个学生的辛苦费。
云县长听了很惊奇，便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形，这才缓和态度，答应先见见人再说。
当然他也但愿被刘启东誉为天才的黄未能设计出来，那么自己首肯的项目就会顺利实施，否则即使刘启东会背书，自己多多少少也有点失察之误。
“黄未同学，你是从哪儿学的设计知识呢，好像你的年龄并不大嘛？”
云阳的目光没有离开图纸，内心涌起极大的波澜。
如果这些图纸确实是他画的，那么这个黄未确实称得上天才。
蜂窝煤机的结构图完全可以跟专业图集相提并论，不管是线条的清晰准确度，数字符号标注的规范性都与正规图纸没什么差别，哪儿像刘启东所说，他在绘图方面还不十分专业啊。
所以他就想知道这小子怎么能懂这么多知识，或者是不是他背后有什么高人在指点，甚至根本就不是他绘制的。
“报告云叔，其实刘叔叔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机器方面的东西，因为我爹是车队的维修工，修理厂那些现成的图纸看得多了就学着画，后来我的兴趣越来越浓，就经常去书店找这方面的书籍自学。
只不过目前我只涉及了机械制图，而厂房建筑就复杂得多，里面还牵涉到梁板的载荷、钢筋的排列等结构知识，那些东西我也一知半解，所以蜂窝煤厂厂房的结构图我就不敢随便画了，害怕在修建的时候出现问题，只做了个简单的布局和规划。”
“嗯嗯！不错，能知轻重，在技术上不含糊、不冒险。年纪轻轻就有稳重负责任的态度和心性确实很难得！”
你自己就没冒险主义思想吗？
黄未规规矩矩站在旁边，脸上是受教的表情，心头却在暗暗鄙视。
这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时而还主动解释几句，毕竟两个领导围着桌子在研究讨论图纸，作为绘制者不可能离得远远的坐着，如果那样就有点像项雪娅说的不知礼貌了。
咦，怎么想到她了？
看来自己已经中毒了。
“你对窝煤厂的市场前景和当下建厂的环境条件怎么看？”
俩人终于直起了身子，云县长接过烟点了一根坐下来，顺便指指木条椅让黄未坐。
“嗯——”
黄未有点迟疑，事先没跟刘启东聊过这方面，他的目的就是赚钱，刘启东的目的是出成绩。
他就瞟了一下刘副组长，后者却直接出卖他，张嘴就说道：“县长问你，你看着我干啥，有啥说啥，错了也没人怪你。”
“你……”
黄未气结，郁闷地说道：“云叔叔，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哪儿有什么长远的眼光，其实是刘叔叔调到县里来工作后觉着一直没做出成绩，整天愁眉苦脸的，我来看他的时候，他就逼着我出点子，说如果他再不干点正事就会被县长把职务撸掉，所以我算得上是被逼的，要不然我学习那么忙，哪儿有时间搞这个啊，更不可能去考虑蜂窝煤厂的前景和可行性了？”
“你……”
“哈哈哈哈……”
云县长和刘启东稍一楞便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走出改革开放领导小组的办公室门口，黄未的脚步十分轻松和惬意，快到大门口才想起自行车还停在里面，赶忙跑回去骑着，出大门时大声跟老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来到藤艺坊。
云县长和刘启东都没有给他什么承诺，只是从俩人满意的神情上看，这件事基本上没什么悬念了，只等县里开会研究，形成报告请上级批准。
图纸当然被刘启东收了，他还需要根据图纸数据撰写报告。
黄未之前没给黄瑾说去县政府干什么，但他画图的事全家人都知道，只是关注他的只有黄瑾，所以这时她就问：“你把图纸拿给刘叔叔了？”
“是啊，你咋知道？”
“我知道的多，他怎么说啊？”
“没怎么说，今天我还见到云县长了呃。”
“真的呀？”
黄瑾听了顿时惊奇万分，一把抓住他嚷着。
“我哄你干嘛？所以这件事咱们等消息就行了。”
黄未撇撇嘴说，不屑表情十分欠揍，仿佛见县长的事不值一提。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
这个年代的老百姓要见官不像后世那么艰难，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见，起码你得有正当的事情需要跟领导反映，其次领导还得恰好有时间。
他前世的大半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县里的一二把手，但基本上都处于远观状态，没资格近到跟前，更别说握手交谈了。
何况他目前还是个学生。
所以他其实是为前世而感到扬眉吐气，只不过没法在妻子儿女面前显摆了。
前世的妻子此时才十岁，而且还跟耍得好的兄弟定了娃娃亲，我草！
黄未时而温馨时而狰狞，时而满足时而不屑，不断变幻的表情把黄瑾唬得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赶忙拍了他两巴掌，嘴里不停的问道：“你咋回事了，可不许这么吓人啊！”
“噢？嘿嘿，不好意思，想到些往事。”
他回过神掩饰道，拿起账本数了数说道：“今天茶编卖得不错嘛，都快十个了。”
“还可以，如果天天这样的卖法，早就发财了。”
“呵呵，不着急，以后会的。”
黄未说完就往门外走，“今天元旦，早点关门回去，记得把火熄了哦。”
“晓得，满大街就你最啰嗦。”
……
冬天本可以走小路过河，但今天他却鬼使神差地顺着大河边的街道走去。
这条路实际上是国道，更是桂源靠河边的主要街道，还要经过大姨家。
整条街都是瓦房，而且年成久远，木板墙都变得黑乎乎的，像被火烧过，两千年过后，桂源第一个开发商拆的就是这一片。
此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比往年要多，路上没什么车辆，偶尔能看见呼啸而过的摩托，或冒黑烟的吉普，连一辆外观顺眼点的轿车都没有。
不过随时都有篷布蒙得方方正正、高高大大的外地货车驶过，行驶到铁桥下的时候，还可以加水吃饭和补胎，几家补胎店把一摞摞废轮胎堆得老高，既是招牌也不占用店里的空间。
然后过漫水桥，顺着一二队大片农田边的河堤路，跨过檀木沟河才到三队。
小河里的水不多，更像小溪。
不过都比往年好，起码断流的时间延迟到腊月。
过小河时黄未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水边洗东西。
“为啥不见我，我有那么讨厌吗？”
黄未很直接，跟她没必要客气。
听王小旦说张燕辍学了，就专门去找过她，但她却躲着不出来，害得黄未在她爸妈和弟弟面前下不了台。
听到他蛮横的问话，张燕低着头继续捶打床单，狡辩道：“没有，我不知道你来了。”
撒谎！
黄未又问：“那你为啥不去上课？”
“成绩差了读也是浪费时间。”
“谁说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聪明吗？或者钱多了没地方花？”
她突然发起了脾气，抬起头盯着他大声说道，眼珠子映着流动的波光，雾气朦朦。
黄未默然。
张家小孩三姊妹，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俩个弟弟，经济条件在大包干之前和许多农村家庭一样，三个孩子同时读书也是笔不小的负担，她家后来也是因为开了间挂面坊才有改善。
或许她家里人有别的想法，听说现在她天天在家挂面。
想方设法把她跟王林拆开，如今却是这种局面，而且不知道她将来的人生会怎样，黄未一时没有更好的说辞。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帮到你。”
‘啪啪啪’
捣衣棒槌继续敲打在被单上，动作麻利起来，很快就把被单洗好了。
“如果想吃面条就来买，我自己给你挂。”
张燕说完端起几十斤重的盆子起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