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从早到晚都是雾蒙蒙的，到处是秃枝枯草，寒冷而荒芜。
屋前小沟里的溪水因为来自泉眼而没断流，但积水处已有了薄薄的冰茬子。
印象中的童年里，雪都下得很大，厚度没到膝盖，而再过几十年后，整个冬天下的雪加起来都不到一巴掌。
这是人们自个儿造成的，没办法弥补。
八二年最后一天如约而至，黄未从家人的脸上没看到过节的意思，学校仿佛也不打算放假。
黄未小学时的记忆很模糊，除了挨老师揍的情景稍微有点印象，别的一概记不清楚，记不得班上跟谁的关系有多好。
本队的同龄学生还有两个，不但是女生和黄未还不在一个班，所以基本上没什么交道，直到后来婚嫁后才有少量接触。
可以理解，那时候的小孩子也封建。
前世的孩提时光，黄未很喜欢去王小旦家耍，因为他家的院子很大，附近的孩童都爱来这儿打仗躲猫猫，像猴子一样满院子窜。
但上小学后就去得少了，或许是学会了思考，看到他家硕大而空荡的堂屋，就很不舒服，或者说是害怕墙上的神龛和香烛。
不过最近在学校帮他出了头，所以他每天上学回家都会喊黄未一声，除非他有耽搁，否则这段时间俩人基本上都一块儿。
就这样，黄未度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小学时光，习惯了随时随地转换心态，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越来越像个小学生。
自从在办公室跟陈老师顶牛之后，黄未在她眼里仿佛成了透明人，估计他就算真的两门都考了满分，都不一定能消除他留给老师的跋扈印象。
但他并不在意，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错。
何况他根本就不想惯着，哪怕是老师，错就是错的，不容反驳。
元旦后教室就开始生炉子，用二号罐子做的火炉同样烧块煤，望着红堂堂的炉火，黄未又想起了蜂窝煤。
暗叹时不待我，说不定等手里有钱的时候，城里早就有蜂窝煤厂了。
索道的事已经过了十几天，目前还没听到回信，老爹说刘书记要向上级汇报，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夭折。
或许好事多磨就是这个意思吧。
在这种极度无聊的情况下，黄未为班里做了件事。
檀木沟小学全校师生共计八九百，但没有学生宿舍，而且中午放学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那些离得远的师生就只得自带午饭。
学校有小食堂，带饭的老师可以在灶台上煨饭保温，学生只有吃冷饭，不过冬天还好，可以煨在烤火炉边。
绝大多数学生的饭菜都不丰盛，被炉火煨烤后会散发出各种各样的味道，有时候很香，同学们的肚子就会咕噜噜的叫唤，嘴角还会流口水。
但更多的时候会皱起鼻子喊臭。
而且饭盒堆在炉旁的几块砖上，学生打闹或路过时经常踢翻，搞得乌烟瘴气的，这个问题基本上每个班都存在。
黄未的想法简单，他做了个方形铁笼子，把饭盒层层叠叠放在里面，靠近炉子就能吸收热量而保持温度。
安装时同学们好奇的围观，问他准备喂啥动物。
但他没多说，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等他从墙角柴火炭堆上拿来斧子，把笼子的四个支脚钉在地上，然后把饭盒一个个放进去，这才笑呵呵的拍拍手说可以了！
可当大家搞明白铁笼子的作用后就散了，没有谁露出崇拜的眼神，或者对他说一句谢谢，包括那十几个带饭的同学。
他稍微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陈老师看到后还是说了句值得表扬。
没过两天，他听王小旦说他们班上也做了一个，后来还普及到全校。
……
风寒雨冷，雪霁留霜。
空气仿佛都被冻住，连呼吸都带着丝丝寒意。
进入腊月，老爹难得一次提前回家，从自行车架上解下几个牛皮纸包，朝老妈炫耀了两下，然后笑呵呵地放在桌子上。
老妈打开一看，有两条咸带鱼，四五个水果猪肉罐头，一包各色糖果，家人都以为是车队发的劳保。
欢呼声中，姐弟仨就迫不及待的分糖，老妈则把罐头和带鱼收好，当然也用热水泡了半条，打算晚上煎着吃，并且开一个红烧肉罐头，准备和冬白菜烧汤。
晚饭丰富得有点过，所以吃得就比较久，黄瑾和黄岳扔下碗就迫不及待的跑了，时间有点紧。
老妈洗碗收拾桌子，然后开始煮猪食。
老爹点着烟坐在老位置上，拿着小说却没有翻开。
“今天你刘叔叔让我去了趟煤矿，索道的事情有结果了。”
“哦，怎么说？”
黄未顿时兴奋起来，隔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
“他说县领导要求煤矿尽快建设，专门申请的设计费也批了，有五百块，两百斤全国粮票……”
“五百……”
黄未顿时愣住。
老爹看他半天不说话就笑着问道：“你还嫌少啊？”
“噢，也——不少了！”
五百块比老爹一年的工资还多，可以买两辆永久自行车，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
何况还有两百斤全国粮票。
而自己仅仅费了点墨水纸张，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
看来自己忘了目前的经济大环境，仅仅想到五百块钱还不够前世去一次KTV。
“带鱼和罐头这些是你刘叔叔给的，另外他让你抽时间去一趟，说有些事情要给你说。”
“好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黄未就去了刘启东家。
看到他来了，曾阿姨说你刘叔等会儿就回来，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他衣兜里。
外面风大，屋内火旺。
曾阿姨让他烤火，自己出门去了隔壁厨房。
五斗柜上摆着十二寸的电视和收录机，但这个时候还早，没有信号，要等六点半才有。
打开收音机，随意调了几个波段，没收到传说中的米国之音，两个磁带也是老民歌，他不喜欢。
没过多久，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男生高高大大，像高中生。女孩七八岁，长得粉妆玉琢，很是可爱。
黄未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学啦？”
“嗯……，咦，你谁呀？”男生随口答应，转而觉得陌生，便奇怪的问道。
“你猜。”
“有病！”
男生愣了下，嘴一撇就出了门。
小丫头多看了他两眼，在火边搓搓手，然后规规矩矩拿出书本开始做作业。
因为身边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哥哥，她就没法像平时那样安心写字了，最后小丫头终于忍不住瞪着大眼睛问道：“哥哥，你是谁呀？”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哥哥呀。”黄未有心逗逗她。
“可是、可是你叫什么呀？”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呀。”
“可是我先问你的呀。”
“因为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貌应该先告诉我。”
“……”
小丫头歪着头正在思考着，她哥哥手里拿着磁带进来了。
先瞪了黄未一眼，然后朝妹妹呵斥道：“做你的作业，废话多！”
嗯，她应该就是刘启东嘴里的小玲、或者晓玲。
黄未没理睬她哥，仍然笑眯眯的对丫头说道：“好吧，我先告诉你，我叫黄未，你是不是叫小玲？”
小丫头飞快的点点头，然后埋头认真写作业。
“我爸找你来爪子？”
刘小玲的哥哥叫刘小峰，他把磁带塞进收录机，喇叭里就放出了悠扬的歌声，然后倒在沙发上问道。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黄未听着听着就忘了身在何处，自然没有回答。
准确的说，这首歌目前在大陆还没有流行，要张明敏在明年春晚唱了我的中国心，大陆发行了他的专辑之后才能听到。
收录机里播放的‘乡间的小路’是叶佳修版本，应该是喜欢港台歌曲的年轻人从沿海城市买的。
刘小峰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最多借别人的磁带而已。
黄未是第一次听到这首原汁原味的乡村歌曲，感官自然不一样。
‘噗’
大腿被刘小峰踢了一脚，黄未郁闷地问他想干啥。
“我问你呢，爸叫你来做啥子？”
黄未没好气的说：“你去问你爸。”
“怎么，不乐意说吗？”
“我是真不知道，倒不是不乐意说。”
门口一暗，刘启东走了进来，看到黄未就笑起来，“哟嚯，小子来得挺快嘛。”
说完伸手就把收录机‘啪’的一下关了。
黄未站了起来，姿态恭恭敬敬，嘴里却随意地说道：“能被刘叔叔召唤本身就是荣幸，我又怎么敢耽搁呢，必须风雨无阻啊。”
“咦？……你说得倒没错，长着邀不敢忘嘛！”
老头子回来了，刘小峰就不再无礼，但他也没有回到自己房间去，而是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
“我们技术员仔细研究了图纸，基本上比较完整周全，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只是不规范，就重新进行了修改和撰誊。
过了年煤矿就开始建设，到时候每天中午就来这儿吃饭，如果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还可以提出意见，毕竟是你设计的，多个脑子用有何不可。”
黄未点点头说道：“我还以为图纸有什么不对呢？”
“呵呵，有不对也不会让你改，那些符号谁认识啊。”
“刘叔，我一小学生能做到那个地步就不错了，您还想怎样？”
“哈哈哈……”
事情说完，黄未也没有厚着脸在他家吃饭，何况那个刘小峰对他一直是虎视眈眈的。
只是走的时候书包里又舔了些糖果，好像除了糖就没有别的可以打发似的，比如罐头什么的。
不过这个年代确实只有糖最讨人喜欢，大人小孩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