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老者执意将圆满和尚送出去,最后回到房间内收拾茶具。
收拾的同时,私塾老者也想起了昨天下午和金山寺住持相遇的场面。
那时他刚刚放学,看着孩子们跑出私塾,心里终于叹了一口气,心想一天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正当他准备进屋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自己多年想见却又不想见的身影。
那身影身着锦斓袈裟,修养极好,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已然是入了禅境。
金山寺住持对着私塾老者笑了一笑。
私塾老者却没好气的白了金山寺住持一眼,说道:“你来干嘛?”
“找找老朋友,不行吗?”
似乎是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住持颜开眉笑。
“鬼扯,少来这套,虽然说三宝殿在你那里,但是你来,不止这个原因吧。要是想见老朋友,干嘛偏偏这个时候来见我。”
私塾老者打趣道,最后一句颇有些埋怨的意思,但还是给住持让了个门。
“阿弥陀佛,却是有事。”
“哎,进来吧。”
私塾老者把住持领到待客室中,给住持沏茶。
“说吧,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吗?当年发过的誓。”
住持目光激动,兴奋说道。
而私塾老者只是默默沏茶,没有言语。
住持见状,愣了愣,惊讶说道:“你难道忘了吗?”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愤怒。
“没,没忘。一个普度众生,一个教化众生。一个向佛,一个从儒。”
私塾老者语气中带着倦意,眼底无光。
“……没忘就好。”
住持沉默了一会,有些伤感,以为是老友的年迈让他力不从心,渐渐放弃了这个誓言,但很快,住持重新振作,打起精神说道:“我找到了一个好苗子,一个能实现我们当初誓言的好苗子。”住持见私塾老者还是一脸倦意,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是真的。”
“得了吧,玄有心,你别再做梦了。”
不知道为何,私塾老者突然说出这句话,他本意也不想嘲讽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的,但是看见他那高兴的面孔,私塾老者就感到一阵害怕。
“文墨,你这是何意?”
住持禅境被破,恼怒地瞪着眼看向私塾老者。
私塾老者一时觉得没脸见住持,别过脸去,摆弄茶具,不敢看住持。
住持见状,缓了下来,知道是老友老了,一时间无语。
房间静着,只剩下私塾老者的沏茶声。
“茶好了。”
私塾老者将茶盏摆到住持的面前。
住持看了一眼,茶盏和茶叶都是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一眼看上去就算令人索然无味。但是碍于老友的面子,住持还是饮了一口茶。
“这茶……嗯,好茶,好茶啊。”
茶香在住持的嘴里不散去,鼻尖还能闻到,住持惊觉,是自己看走眼了,这茶泡得极好。同时,住持也通过这茶,相信老友当年的功底尚在,不退反增。
于是住持又打起兴致,对着私塾老者说道:“真的,那个人是我们金山寺的首座,我最为得意的后生。他年纪轻轻,就佛法大成,禅理在心,举一能反三,问一可答十。只是他现在吃亏就吃亏在年纪轻,需要磨练,我想,把他送到你这里来,让他给你代一天的课,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收获。”
“玄有心,你别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到别人身上。”
私塾老者看着略微魔怔的住持,叹气惋惜说道。
住持一愣,说道:“这怎么是强加呢?圆满他一定很乐意的。”
私塾老者摇摇头,不想言语。
“此子的佛性,说是转世灵童都不为过啊。”
“哎,好吧好吧,既然是老友相托,那我就答应了,让他给我代一天课。”
私塾老者无奈说道,反正让那个圆满首座给自己代一天的课,也没有什么损失。
“善哉善哉。”
住持露出笑容,也安心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把圆满和尚托付给了老友之后,住持也没什么想说的,但茶又没喝完,离不开身。
“我们都老了啊。”
住持忽然感叹说道。
“是啊,都老了。”
私塾老者应和道,看向住持的脸,脸上和自己一样,满是寂寞。
“但是,圆满他一定能继承我们的意愿,使天下安乐的。”
“我们的老师也是这么想的,一代接着一代,何时是个头啊。”
住持脸上暗淡,久久说道:“他一定行的。”
私塾老者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
住持喝完茶,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告辞了,私塾老者没有挽留,那下午,他一直把自己闷在书房想事情。
“哎。”
私塾老者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茶具,又回忆起往事。
他玄有心是金山寺的住持,我文墨又何尝没有得意过。想当初,自己进京殿试,面见圣上,那是一个春光得意,喜气洋洋,可惜榜上无名,自己脸上也无光,辞去了官职,便回到这里,当了一个私塾先生。
“老兄为何叹气啊?”
这时,待客室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也不打招呼,摇着折扇笑道。
私塾老者定眼看去,原来是无赖居士来了,便还嘴笑骂道:“你个无赖,你怎么来了,无阳子没把你骂个半死?”
“他那里骂得过我。”
无赖居士也笑道,毫不客气,坐在了椅子上。
私塾老者嘴中的无阳子,便是昨天叫无赖居士的人,也是保举无赖居士参加这次雅闻会的人,听无赖居士将雅闻会的贤士都骂了一遍,那些贤士大怒,又不好意思再找无赖居士的麻烦,便把矛头都指在了保举无赖居士的无阳子身上。无阳子这下也恼了,新仇旧恨一并算上,便去无赖居士家中,找无赖居士的麻烦。
“他见了你,怎么说?”
私塾老者跟见圆满和尚时的表情不同,笑眯眯地看向无赖居士。
“还能说什么,一见面就是一些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之类的话。”
“那你怎么说。”
“我脾气好,让他走。”
“别人就是来骂你的,那里肯走?然后呢?”
“他自持有恩于我,大怒……给我也倒杯茶……就说我这种性子,这辈子也没得出息。”
无赖居士说到一半,见私塾老者一边听讲,一边倒茶,便插了一句给我也倒杯茶。
“那你还了得?然后呢?”
“我让他滚。”
“说说说,继续说,这无阳子,鼻子都肯定气歪了。”
私塾老者也给无赖居士倒了一杯茶,脑中想着无阳子生气的场面。
“是啊,你是没看见,那无阳子,肯定是许久没人骂过他了,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又一会黑,有趣的很,嘴里也骂得更加激烈了,什么词都吐了出来。”
私塾老者没有说话,抿了一口茶,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
“我便用扫帚把他打了出去。真的是,贱不贱啊,好话不听,莫要挨打了才痛快,他以为世人都是他的后生晚辈呢。”
“哈哈哈。”
私塾老者拍膝笑道,那是一个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