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子笑着用手指指向自己,然后发出一个单音“我”,他重复了几下。越女明白了,她跟着学:“我”,重复了几下。
非子又指着向越女,说:“你”越女跟着说:“你”,两个人又一起重复了几遍。
“我,非子”非子指着自己说。
越女很聪明,很快就懂了。
“你,非子”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温柔,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雾,有点水水的东西在荡漾。
“我,士灵烟”她指着自己说,声音很糯很软。
看着越女眼睛,听着越女的声音,非子一阵心醉。
“士灵烟,士灵烟,什么字呢?”非子按照越女的读音,重复了几下越女的名字。
他猜到越女说的是她自己的名字,但究竟是什么字呢?
越女的脑子很灵光,马上就读懂了非子在想什么。她支起身,伸手去够水碗。
非子以为她想要喝水,赶紧帮她拿过来,递给越女。
越女并没有接过碗,而是把手指在水碗里蘸湿了,在床头的木板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非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女子会写字!这……
公元前900多年,会写字的人很少很少。
少到什么程度呢?在大周王朝的都城镐京,整个大陆的文化中心里,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识字。
而在犬丘,将近两万人中会写字的只有六个人。赢大骆、赢无伤、赢非子、赢大骆的嫡子赢成和赢家聘请的两位先生。
也就是赢家的两代嫡子和两代长子,再加上教他们的两位先生。
两位先生中老的那个教了大骆和无伤,已然退休,按当时正常人的寿命看,大概还有个两三年就要死了,他一死,犬丘识字的人就只剩下五个了。
而且会识字的都是男人,那有女子会识字的。
听大骆说,在镐京的公爵或侯爵,以及高级上大夫或上卿家里的千金小姐有识字的,那也就是个传说。
大骆的妻子,那个侯爵家的女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今天非子居然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眼前的人,真实的人,一个会写字的女子。
过了好一会儿,非子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冷静下来。再回过头来看越女在木板写的字,已经干了。
越女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等非子冷静下来,又把自己的名字在木板上重新写了一遍。
越女写的三个字非子全认识,但和非子学过的又有些不同。看来各地的字都很类似,但又有不同之处,大部分应该相互猜的出来是哪个字。
“士灵烟?”非子问道,他不免好奇,还有人姓士的,真是少见的姓。
“嗯,士灵烟。”越女用她们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分别读出来,对比一下,这三个字的越国读音和犬丘读音还挺像的。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沟通一下子变得简单了,一个写出来,另一个猜,大致能懂。实在不懂的,换个字再摸索加联想,基本上能把意思表达清晰。
在这个过程中,非子和灵烟都能感觉到对方是聪颖之人,联想丰富而且机智,不由得相互间的好感大增。
这样的沟通像游戏,确实挺有意思,两个人玩的忘了睡觉。
非子也大致地了解了灵烟的情况。
灵烟今年十二岁,原本住在越国都城会稽。父亲是越国的官员,灵烟也不知道父亲的官做的多大,只知道家里的日子还算好过,下人有十几个。
灵烟有6个兄弟姐妹,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三个妹妹。
家里的日子过的非常地幸福快乐。
去年的十月份,灵烟的父亲带着全家回老家省亲,在途中被袭击。对方可能是土匪也可能是仇人,总之士家是全家覆没。
父亲和几个下人因抵抗被杀,其他人基本被俘,随身家财全部被夺。家里人大概是各自被卖为奴,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
自己从被俘起就被带来带去,估计是被转卖,但具体到了那里,是否被倒卖无从知晓。
由于害怕受辱,刚开始的时候绝食了几天,变得干瘦,因此没有被男人欺负。
可是羸弱的身体却导致她被其他女奴霸凌。
她们对她各种刁难,连奴隶贩子给的一点点食物也经常被抢,其结果到非子买她的时候,已经快饿死了。
也不知连写带谈地过了多长时间,灵烟开始打起哈欠,困了。
非子赶忙哄她去睡,灵烟很温顺地仰卧,闭上眼睛。
非子自己也困了,躺在灵烟身边,甚是唏嘘。
刚才谈起这半年的事情,灵烟好像颇为平静,非子清楚那是她在掩盖自己的心情。
眼睛骗不了人,非子在她的眼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极度的悲哀和痛苦。
但稀奇的是,灵烟的眼里还有一份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沉静,这说明她已经开始解脱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再痛也只能接受,遗忘和补救都是不可能的,能做的也只有淡化,这样才能解脱。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样的解脱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到很大的年龄的时候才可能做到。而灵烟在十二岁,事情刚刚过去就基本上做到了。
不仅如此,当灵烟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非子能看到她内心的希望。
看来,灵烟本来就是个睿智、平和的人,处理事情沉稳、务实,且自我控制能力极强,这是可堪大用之人。
非子看着身边的灵烟,在心里说道:“此子大才,大器。为什么是女的呢?可惜”
就在这个时候,灵烟把身体向非子的方向挪动了一下,然后抱住了非子的胳膊,把头侧靠在非子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灵烟就睡着了。
看着灵烟的脸,非子还是有点不自主地打颤,在灵烟的眼睛闭上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非子突然想起来夏,以及她在今天晚上最后的时候给自己抛的媚眼。如果说夏这样的美女的媚眼,对非子这样的小伙子没有影响,那不符合人性。
但非子马上就放下了,毕竟这牵涉到一个对他如同己出的叔父。
渐渐地,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这一天够累的,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非子就醒了。
这已经是很长时间的习惯了,无论晚上几点睡,天一亮他就会醒。反过来,无论多早睡,天不亮,他就不会醒。
身边的灵烟睡得很香,脸色比昨天好了很多。她的表情安静、祥和、而且很安心的样子。
他把灵烟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挪开,起床,出门。
早上的空气很清新,这让非子的心情变得很好。
他到马棚,取了一壶马奶。
他找来负责今天伙食的女奴,吩咐道:“楼上那个女娃,记得中午和晚上给她送饭,标准按照我和叔父的标准。”
想了想,又说道:“等会儿给她送一大碗喝的水,就这两件事,记住啦?”
女奴回答:“是”
想了想,补充道:“等等,无论那个女娃需要帮助,你都照看一下,就这样吧。”
女奴回答:“是”
回到房间里,灵烟已经起床了,居然站在房间中央,看来还走了几步。精神很不错的样子,身体的感觉貌似也很好。
非子把马奶壶给灵烟,示意这就是她的早饭。灵烟想拉他待一会儿,非子实在没空,笑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