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柳家人送走陈家人和两个木匠之后，就开始日夜盼着下雨。

不过老天爷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先前还常常阴着脸，如今盼望起来，它偏偏日日阳光灿烂。柳家人盼了七八日也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让柳飘絮恨不得指天大骂，只是骂了又如何，最后还是随在姐姐身后重新拾掇、归拢新旧窑洞。

新挖的偏窑要留给柳志娶亲用，里面新盘了土炕，炕角卷了新草席，放了口旧箱子，里头装了一套被褥，随时备着柳诚回来小住之用。

原本的上窑三间，照旧是柳飘絮姐妹住着，一间靠在窗下盘了大炕，用作平日里歇息，中间做堂屋，接待亲戚或者玩伴们；另一间就做了库房，预备放些贵重物件。

下窑三大间，中间为堂屋，做一家人吃饭说话之处，东间住着柳山，西间分成两半，一半做柳诚的书房，一半搭炕住人，虽说略显狭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炕再多睡个连城璧也足够。

灶间还是在下窑左侧，这次柳飘絮特意请两个木匠师傅带了几只做好的大木箱，还有两架气死猫柜橱放在灶间角落，用于存放各色米粮调料等物，若是出门或者柳家伯娘那类人物上门，直接加把锁头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柳飘絮姐妹俩都是累得够呛，一沾枕，夜里睡得香甜无比，哪里想得到调皮的老天爷居然就偷偷下了雨。

早起的时候，出门洗漱做饭的柳飘雪第一个发现脚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忍不住惊喜叫喊出声。

柳飘絮胡乱穿件衣衫就跑了出去，姐妹俩合力取下被石块草叶等堵得严实的绳网，待掀开蓄水窖的活动木门时，只见水窖底下沉淀着一层黄土砂石，上面满满都是雨水，清澈润泽的一汪水。

柳飘雪试着伸手碰了碰水面，看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再也忍耐不住和小妹抱在一处大喊大叫。

“有水了、有水了！”

柳飘絮也是兴奋的满地乱蹦，“终于可以天天洗澡了，太幸福了！”

自从上次柳诚偷水扭了脚踩，柳飘絮深刻明白清水多么稀罕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洗澡两字。

柳飘雪疼爱妹妹，常常绞尽脑汁省水，今日一瓢明日两瓢，几乎每半个月能让柳飘絮洗一次澡，就是柳树沟里最爱干净的闺女也没这待遇，但柳飘絮依旧不适应，多少次都梦见在浴缸里扑腾，可见她的怨念有多深。

如今蓄水窖终于建好，就算不能每日洗澡，但两三日一次是绝对有保证的，柳飘絮如何不欢喜？至于柳飘雪思虑的却更多一些，拆洗被褥、浇菜园，买头小毛驴，养上几十只母鸡，只要想想就觉得幸福。

柳山早起就发现蓄水窖的大丰收，但他舍不得喊两个女儿起来，这会从田里转一圈回来，听到满院子的欢声笑语，也是乐得眼角纹路深深皱在一处。

一家三口吃了早饭，柳飘絮姐妹俩刚拆了两套被褥，就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原来陈大舅和陈二舅都跑来看蓄水窖，待发现蓄水窖里当真装得满满的，半点都没渗漏，两人也是欢喜至极。

脑子灵光的陈二舅想的更多一些，偶尔望向柳飘絮就有些欲言又止。

柳飘絮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更何况她原本就有那个打算，但这蓄水窖别的都好，只有防渗透的秘法是连城璧想到的，若是要赠送出去，于情于理都要同连城璧打个招呼，她不好擅自作主。

陈二舅不知外甥女别有所虑，犹豫了半晌到底也没开口，婉拒了柳山留饭的提议，早早回家去了。

柳飘絮望着两个舅舅的背影，比之开春时候所见的模样，腰背好似更弯了……

养家糊口说起来是四个字，做起来却不知要付出多少心力，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想想姐姐念叨着买毛驴一事，就跑去央求柳山立刻进城，顺便也去探望一下两个兄长。

柳诚还好，每隔十日就能回家住一日，倒是柳志赚人家的工钱，不得自由身，除了麦收那次，已好久没有回来，柳山心里也是惦记，又见小女儿撒娇吵闹，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这回柳飘雪难得没有嗔怪小妹不懂事，利落的把昨日蒸好的馒头装了放在篮子里，姐妹俩换了新衣衫，锁了院门就随父亲进城去了。

以前有周老汉照顾，柳家姐妹出行很省力，这一次突然步行十几里，着实有些不习惯。

柳山本来对买驴车一事还有些迟疑，但扭头望了望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被吹得灰头土脸，当下就下定决心，这驴车不但要买，还得买好的，起码也得有个车篷给闺女挡风遮雨，以前家里穷不敢计较，如今日子好过，怎么也不能再苦了孩子。

这般想着，父女三人一进城后哪里也没去，直接去了牛马市，一头三岁的青壮小毛驴，加上一辆可拆卸车篷的板车，总共五两银子就买下来了。

看柳山银子付得爽快，卖主一高兴又送了一副小鞍子，平日出行若是不想套车，直接骑驴也是极方便的。

柳山喜滋滋赶着驴车，柳飘絮姐妹坐在车里，各个都是喜笑颜开，柳飘絮惦记着和连城璧说说蓄水窖的事，就嚷着先去书院。

途中柳飘雪跳下车买了一大块酱驴肉，结果车前的小毛驴许是嗅到同类的气息，不满的甩着脑袋，被柳山朝着屁股拍了两记，才算老实下来。

书院里平日也常有家长拜访，因此门房还算客气，接了柳飘絮几文辛苦钱就飞跑进去报信。不久，柳诚就匆匆走了出来，而身后跟着的穿着宝蓝长衫，摇着折扇的贵公子连城璧也一同出现。

一行人也没找什么茶馆落脚，直接站在书院墙外的槐树下就闲话起来。

柳飘絮趁着父亲和姐姐围着二哥的功夫，转到连城璧身边小声问道：“连少爷，我正好有事找你。”

连城璧扫了柳飘絮晒得红扑扑的小脸一眼，又听她说是特意来寻自己的，心里没来由的一喜，开口应道：“你又琢磨什么古怪东西了？昨晚的雨水不小，家里的蓄水窖满了吗？”

“满了，水特别清澈。”柳飘絮忍不住得意的抬起小下巴，显得脸颊上的酒窝更深了，娇声娇气显摆道：“等休沐的时候你们回家看看就知道了，以后家里洗衣、浇菜都不用犯愁了。”

她本是顺口一说，但却不知“回家”两字听在连城璧耳里，实在暖热了他的心肠。

相比冷冰冰的连家大宅，柳家窑洞实在是破旧的可以，但他每逢休沐总找借口随着柳诚一同回去，原来就是因为他要“回家”！

这般想着，连城璧不由顺着她的话道：“好，休沐之时我们就回家。”

柳飘絮听他的语气有些古怪，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就说起了正事。

连城璧没想到这种小事她还要特意征得他的同意，心里更欢喜了，豪爽挥手应道：“不过是个简单法子，你想送谁就尽管送好了，不必再问我。”

“那怎么成？”柳飘絮瞪了他一眼，嗔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自然要问过你了。你们连家家大业大，许是不在乎这点小生意，但我们小户人家可要靠这个养家糊口呢。”

可这番话一出，连城璧心里满满的暖意瞬间消散，冷冷应道：“随你便吧。”

你们连家？我们小户人家？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没当他是自己人！

说罢，他一甩袖子走过去同柳山见礼，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柳飘絮，心中暗自琢磨这别扭少年不知又哪根神经没搭对。不过她转瞬就把这点疑惑扔去脑后，琢磨着明日就跑去给陈二舅报信，那种怪树的树汁也要多去割些。

连城璧一边同柳家人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盯着柳飘絮，见她这般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更是气闷。

书院里还有课，柳山不敢耽搁儿子读书，稍稍说了几句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烧鸡铺子。

柳志见父亲和妹妹过来，自然欢喜至极。而吴掌柜许是见柳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收了轻视之心，难得大方的放了柳志一个时辰的假，一家四口直接找了个馆子，一人要了一大碗羊肉泡嫫，边吃边闲话。

这家铺子的锅盔同小锅盖一般大小，烤得里外焦黄酥香，扔进装了羊肉汤的粗瓷大碗里，浸泡的又软又糯，一口咬下去，面香连同肉香把舌头包裹在其中，那种美味简直不能用语言表述。

柳飘絮吃得摇头晃脑，极力放开肚皮也才吃下一半，望着剩下的锅盔和羊汤遗憾的苦了脸。

柳家众人看得好笑，柳志马上就二十岁了，正是能吃的时候，吴掌柜生性吝啬，铺子里的伙食也没什么油水，这会见得小妹如此模样就伸手端过那半碗剩汤剩饼，几口吃了下去。

农家人粮食矜贵，同吃一碗饭再正常不过，哪里有什么嫌弃之类的顾虑，但让兄长捡自己的剩饭，柳飘絮还是忍不住脸红，末了看见姐姐把她面前的小半碗也推了过去，心里这才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