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照你所说，那么整件事情的开头应该被拉回到几十年前，甚至更久。可长的时间里他都已经处于迷失的状态，为什么……会在这多年后恢复清醒。”莫言犹豫着，先提出了一个略显微不足道的问题，但紧接着，他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几十年里，他一直在尝试脱困？”

老人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同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开口回他，说道：“不……至少早期的大部分时间中他都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稳定，在哪些年里，他的沉沦不断加深。他在这里年复一年的经历着哪些生命中的关键节点，不断循环。

从万众瞩目到爆出丑闻，从濒临崩溃到杀妻被捕。

多年的折磨早已让他失去理智，而事实也本该如此，他本应该一直迷失……而这也是我最不明白的一点。他本该一直在轮回中度过，不断重复着先前的经历，然后/进一步加深心中的阴影，越困越牢……

就像你问的那样，已经混乱了几十年的他为什么能突然恢复理智，即使这点理智只够驱使他出去复仇，但这也足以成为我近些年来最好奇的问题。他为什么会从迷失之中找到重归现实的道路。

我有过猜测……我想在这里与世隔绝的几十年里，外界应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一些足以改变……或是影响到这里的事情。只可惜我这些年的状态实在不好，我甚至不知道我度过的岁月是否真实……毕竟几十年来，被混乱所干扰的不止是他一个。”

老人沉默了一下，没有继续说出心中的猜疑，他认为这份信息的真假还有待考究，错误的情报不利于这个刚刚达成了一点默契的团伙。

至少在他们没问之前，没必要自己先去说出，说多错多，帮助他们获得历史并不是自己的责任。

莫言皱着眉头分析对方口中这段描述，几十年前恢复的理智……外界发生了什么影响。他仔细排查着脑中的记忆，有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型。

莫言现在身处的城市并非是非凡者遍地走的地方，在这个城市里，情况恰好相反，大部分觉醒者都保持在了低等级的强度。这意味着他们的觉醒时间往往不会超过十几年，最长不会超过几十年间，在这段时间前，这个地方保持了绝对的“安宁”，而在这段时间之后，在至今为止的这些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能够让这个原本贫瘠的土壤突然变得如此抢手。

他揉着额头，总觉得自己似乎搜寻到了些不得了的信息，只可惜这些信息里缺乏实际性的证据，证据的空缺让整条历史听起来更像是空谈妄语。

“离开之后我要查一查这方面的信息……”他小声嘟囔了两句，而他的嘀咕也仅仅只是引起另外两人的一些目光，很显然，除了莫言，他们同样好奇当年发生的往事，是的……没人不在乎自己生存了几十年的地方，即便他只是一个流浪汉。

“在他恢复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以他几十年前便脱离循环来说，他这些年里所作所为似乎有点少的过头，一个疯子……不可能不在卷宗上留下记录。”莫言皱着眉头，提出了第二个疑点。

“他？”老人笑了一下，用力的跺了下脚下的地板，开口说道：“是你太想当然了，即便他因为意外从疯狂中恢复清醒，即使他从回溯中走出，他依旧疯狂了超过三十年，他在那段短短的时光里重复了上千上万次，即便他能恢复清醒，他又能保持多久。”

老人指了指他们来时的地方，那个不远处的大门，继而开口说道：“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所见到、杀死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那些不断重复的记忆与鲜血的刺激会在零点一秒之内重新填满他的大脑，恐惧驱使着逃避在脑中诞生，这么多年，这么长的光阴里，他还依旧只是保持在刚刚绑定这件收容物的状态。一个连自己衣服都没法穿明白的疯子，你能奢求他再做些什么呢？”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落寞。

“但他最终还是走出了这里，这才是问题所在。在他走出这里之后，他还能杀死三个与他无关的路人。”莫言轻叩眉间，又一次提问。

“呵。”老人笑了一声，重新将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继而说道：“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在哪不断回溯的时间里……受影响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

伴随着老人声音的低沉，莫言在斜阳下看到了那只扭曲的手指，它的关节错乱，他的拇指长在掌心中央他的体表有着一层细密的蛇鳞，泛着宝石色的光泽。

他狰狞的解下另一只手套，带着些许怒火低沉开口：“ 他在这待了多少年，我便在这看守了这么多年。

混乱几乎吞噬了我的每一寸理智，疯狂中我的脑海中扎根生长。

当年的我有多喜悦，之后的我便有多后悔。

我应该与一名天妒之才绑定，将他培养。在他某个最绝望的时刻将他拯救，再在某个最亢奋、最幸福的时期投入星空之中，让他在空旷孤独的环境里死去。

可现在再看看，你看看这双手，它已经被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能在这个房间里继续和他度过下一个十年……下一个百年。我受不了了……即便是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再继续等待！

这就是原因，他能从这个不断重复的回溯中脱困的理由，我坚持不下去了。”

“你！”杜若然面色微嗔，刚想说点什么便被莫言打断。

“好！这个理由成立，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他伸手拽住杜若然的衣角，强先一步继续问答：“在他离开这里之后，他为什么选择了行凶杀人，按照你的说法他早就应该疯了，他又是如何选择的目标。”

老人听到他的问话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手套重新带上，他的面容也不再凛冽，平淡异常，在结束了刚刚的话题之后，就仿佛刚刚那个有着疯狂计划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阐述了别人的观点。

他语气平稳，向莫言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你能自己重复一下这个问题，你已经有了答案，我也懒得讲。”

“他……早就该疯了。”莫言露出了一丝意外，他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有了惋惜：“他被一个女学生污蔑、影响。在当时的年代，一个性犯罪的名声几乎可以要了他的命。

而最可笑的是……他想知道的‘真相’，他想了解的‘事实’，都早已在时过境迁中轮番沉沦逝去，唯一知道一切的、主导了一切的那个学生，也早已在上百年前跳楼身亡。”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杀人。”

老人又是一声叹息，有些惆怅与无奈：“他疯了，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在他离开这里之后，被压缩的记忆让他一度丧失理智，他只想着记忆最后出现的画面，寻找他哪些在回溯的时光中还依旧能记得的几个人。但连当年的大学都只剩下一片遗骸，他还去哪找人。

在信息的冲击下，他的大脑甚至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这反让他找到了替代之人，他已经无所谓自己杀死的是谁，他只要认为自己见到的是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他只需要杀死哪些记忆中的学生……对他而言，一切便是拯救。而代价，自然是这些无关之人。”

“那……她呢？”莫言指着杜若然又问道：“她明显不符合任何一个人的要求，她甚至不是第一次行凶时被抓进来的。”

老人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句：“记不记得我一开始说过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死去的生命被制成了材料，她的灵魂无处安息。那是他的记忆中最后完成的一个章节。

陷害之人需要报复，但背弃妄信之人需要救赎，一切的根源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在大流舆论中迷失的凡人，她理应得到拯救。

他要让故事结尾，就必须要有活着的一个‘妻子’，在他从路人中多番调查、从自己的记忆中多次筛选之后，他选中了你。”

杜若然听后怫然不悦、眼眉紧缩，反问对方：“他要……拯救我？一个活的好好的路人？”

“不……”老人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想嘲笑她的天真：“他要杀死你，用你的血液调和颜料，用你的皮肤替代画板，用你的骨粉漆刷画面，他……要杀死你，将你变成她的替代，让她从画中复生。”

莫言听到略感意外，他的行为似乎出现了重叠，这让他有些不解，又问：“可他曾经寄过一份画作到我哪里，如果他只是为了一个可以替换的材料……或者说女性受害者，他早就集齐了。”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回他：“不……你说的那个画作我也见过，但在你如今已经知道这么多事情之后，你还认为那副画作会代表着他妻子？对他来说，‘人’是无法重叠的，她曾经是什么，便是什么，她不能从‘造谣的学生’一夜之间转变成‘自己的妻子’。

哪并不是以他妻子作为的目标，更何况……他对妻子的憎恨早已结束，在他向前三个受害者施刑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莫言脸上多出了一丝了然：“所以……他还是没有完成最后一步。”

“对。”

“如果完成了呢？他怎么大费周章，我想最后的结尾一定不会是真的能够复活他的妻子，没人能做到复活一个早已死去的生命。”

“呵。”老人笑了一声，对他说道：“如果完成了，那意味着他在自己保留下的片段中获得了救赎，他的妻子原谅了他，他的冤枉以极刑得到挽回，回溯的束缚将不再存在，这间画廊就再也困不住他，对他而言，这就是新生。”

脱离了现世这数不清的岁月后，这就是他的新生。

想一想，一个没有理智且拥有超凡力量的疯子，会杀死多少人。

莫言脸色疑惑不解，他看着面前的老人，心中赶到一阵怪异，这与他所了解到的信息不符。

“这很反常……单就你的目的而言，这非常不对。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像你这样会担心外界人类安全的。你是‘什么’？你为了‘什么’。”

他乐呵的笑了一下，反问：“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吗。”

莫言神色严肃，说出了心中的猜想：“这间奇异之地的灵魂，这个无限轮回中的第二个目标。你就是这里，你是它的灵智，你是他的拟人。”

“真聪明。老人赞赏了一句，脸上露出笑容。

“但这才是最反常最值得质疑的地方。你希望杀死宿主这我并不奇怪，几乎没有收容物不想着杀死宿主。但你居然想着去救人？怎么，你想着一次找上十几个普通人当寄主？”他神色凝重，但口中语气轻佻，气氛在一瞬间仿佛跌落冰点，杜若然也从他这一句话语之中获得了足够的信息，这解释了他们先前的怪异之处。

老人望着神色凝重的两个年轻人，轻轻挥手中断了现场的气氛，悠哉的开口回答：“确实，你对‘我们’的认知非常正确，‘我们’对于人类的厌恶与生俱来，如果正常来说我应该巴不得你们全死。狗咬狗，一嘴毛。无论是谁死谁活我都乐得享受。但就现在而言你们全死了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费尽心思遇到你，你是这些年来第二个复合条件的觉醒者，我不可能继续等着第三个出现。”

“原来如此……”

他虽然猜测对方依旧抱有隐瞒，但在目前这种没有选择的情形，他相信对方不会在这些举足轻重的问题上多做文章。

“四十多年……我冒着被他拖入混乱之中的风险帮他脱离困境、为他完成仪式，我付出了这么多才让我等到一个复合条件的觉醒者，甚至就连你的到来都是运气，如果不是因为你与她身上有着相同的灵能……我甚至无法将你放入门中。如果不是因为最后遇到的是你……我将替代他成为混乱玩偶。”

莫言轻轻点了点头，叹息一声，又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是特殊的。”

老人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脑袋：“这个问题你还需要问我？仔细想一想你这两天里在这个地方内所经历的一切，你还想不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