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老道依旧没有多语，眼眸盯着徐长生片刻不离，又伸出手用食筷去搅那锅红油，但凡捞出些肉片就送入口中，恶狠狠咬下，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响彻在屋内。

徐长生偷眼看到魔头老道的神色，顿时知道老道还是不满意，不禁深吸口气，后脖颈上便冒出冷汗，

他闭上眼暗自咬牙，似乎终于做出什么艰难决定，胸膛使劲喘息两下，才鼓起勇气低喝道，“这次大比我师赋予厚望，晚辈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誓要冲进前一百！”

掌门见徐长生那委屈模样，不禁抚动长须，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安平峰主也难得露出笑意，当真是温婉如华玉，刹那动风情，美得动人心魄。

只是她很快就注意到异常，主动收敛，又很快恢复成一贯的清冷模样，表面如常，心底则在暗暗叹息。

可能也只有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才能稍微显露些本性吧。

可惜眼前如此美景，徐长生却不敢多看。他低下头恭敬无比，眼皮悄然往上翻，看刚才的说法自家老道是否还满意。

魔头老道面无表情，一手疲懒撑起下巴，另只则缓缓揉动自己的鼻子，不住发出不屑的喷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突然陷入些尴尬的沉默，徐长生犹豫许久，在心底疯狂打气，终于鼓足全身勇气，抬起头咬牙用力高喊道，“师傅教徒十八载，所学道尽展今朝！”

他伸出脖子闭眼，颇有些以身就义的味道，大义凛然，道，“我就算是把下辈子的命都拼起，也势必要杀进前五十！”

他最开始的气势如狂涛骤雨，下个字说出时便掀开眼缝悄然观察老道的脸色，发现依旧阴沉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段话誓完，悔的连肚中肠子都青了。

在这乱世洪荒中，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暴露给别人，那还不是找死的行径吗？

他暗自嗟叹惋惜不已，表面上还要装得心胸激荡。心下小剧场里，无数道小徐长生纷纷拿出默默算盘，埋下头勤恳算术，认真考虑在这场大比究竟要出几分力，才不会把别人打死。

按照惯例，在以往的门派大比中，所有手段都可以动用，只要不是恶意伤人性命，都不会受到处罚。

他战力无匹，傲视同辈，手段繁多，各种底牌层出不穷，阵法，丹毒，遁法各种无不精通。

在大比中有专门负责安全的长老，必然是踏入仙境已久修为深厚的修士。他们多半在平日不现人前，默默修炼，被尊称为隐修长老，是正乙仙门真正的支柱。

也是只有在这种时刻，这群隐修长老们才不情愿现身，一是负责护佑门人安全，二也是掌门有想要他们收徒的意思。

只可惜这样的长老大多专心修行，对于收徒教导之事并不热忱。除非是与自己所修道法相近，脾气秉性又有共鸣，才会在才偶尔会收一位徒弟。

徐长生相信，如果他肯在大比展现出全部实力，必然会一鸣惊人，引来诸方关注，到时才可能会有这种老怪物抛下橄榄枝主动收徒。

他暗暗叹息，但是如果这样做，与自己的道心不符，恐修行路断。

避世决避世决，不避世，何成仙？

他抬起眼帘，不远处老道的脸色阴沉要滴出水来。徐长生不禁带出微弱笑意，这峰下还有这么位有趣的师傅，还多个师妹，为何要去别处？

挺好的。

忘情老道咳嗽半声，徐长生浑身一震，急忙开口，哭丧着脸喊道，“前十！前十不能再多了师傅！”

下一秒，魔头老道眼眸变成血红，胸口重重起伏不定，额头上开始崩出青筋，不住喘气，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惊涛骇浪！

“阿嚏！”

但闻屋中喷嚏如雷般响动，震得徐长生脑瓜子嗡嗡作响，片刻没缓过神来。老道原本黑着的脸色瞬间变得正常。

他捂着胸口顺气两下，这才转过头笑眯眯看向徐长生，笑道，“从开始我就没在意名次，是刚才吃火锅呛到了……”

他挠挠头发，郝然道，“徒儿你说什么，要拼了命杀进前十？”

魔头老道哈哈大笑，食指伸出不住晃悠，道，“要论前十可能太勉强了，对你来说着实有些困难。”

徐长生闻言不禁诧异，半晌没缓过神，等反应过来几乎要热泪盈眶，头次感到老道对自己还是蛮好的。

果然是亲师傅！

老道接着沉吟，皱着眉头犹豫道，“你要是在大比中不小心力度使大了，不到前十确实有点难度。那还是前五吧。”

他掏掏耳朵，右手在耳边拢成环状，像是听到什么私语，挑眉惊诧道，“徒儿你刚才说什么？前三也没问题？！有些难有些难！”

徐长生努力挤出笑容，比哭还难看，笑咬牙道“师傅，您开心就好。”

“什么，前三也不过如此？”

老道无比惊讶，整个人疑惑不已。他朝掌门与安平峰主摊开手，摇摇头无奈道，“大家都听见了，我这徒弟主动说要拿第一。”

他哈哈大笑，老怀甚慰，若无其事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徐长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行克制住把旁边热油泼到他头上的冲动，牙齿咬得咯嘣乱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在心底不住安慰自己，“自家师傅，自家师傅……”

“哈哈哈！”

掌门在旁边乐不可支，抚掌称奇，顿时感觉又多学会了一招。片刻后他摇摇头轻咳两声，神色转为郑重，淡淡道，“长生啊，莫要在意，你师傅在和你开玩笑。”

掌门瞥了眼旁边已经躺到云床上，闭着眼悠闲翘起二郎腿的忘情老道，笑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性。”

徐长生深以为然，重重点头，看着眼前掌门顿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我说正事。”

缥缈仙人看向徐长生，眸光平静，原本在不断压抑着气势在不知不觉中展开，淡淡道，“古秘境在不久后就要开启，门下名额有限，你师傅在我面前百般求情下，总算为你争取到一个资格。”

他上半身往前探去，手托在下巴吧，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背后的影子如同魔兽鬼影般迅速拉长，在瞬息就将整个房间全部染成黑色。

掌门淡漠开口，如同魔音贯耳般隆隆作响，直接响彻每个人在脑海，震人心魄，不给徐长生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棕色眸子似有某种魔力，在漆黑世界中缓缓亮起绿色的光芒，让人瞥上半眼便会沉溺其中，化作旋转悠长的隧道，穿越后便是另个世界。

他一声声喝问，传来，一字字打在徐长生心坎上，如同黄粱钟般隆动，在短暂失身后就是止不住的自我怀疑。

“你，有资格吗？！”

“你，有资格吗……”

还没等徐长生有所应答，他的眼前突然模糊，在诡异绿光中沉起，仿佛过了几个百年般漫长，眼前就泛出无边的尸山血海！

凡是入目处，皆带无尽着无尽红腥。不远处，残破尸体堆成高山，每一个都是徐长生熟悉的面容，那是正乙峰下与他关系好的门下弟子，是在他这个世界上的羁绊！

这是哪里？他在慌乱中忘记自己修为，顿时堕入平凡，神色愈加惊恐。他看向脚下，是如同浮冰般的小块血色平地，四周无边血海滚滚，如同梦魇般缓缓推动。

他努力克制心中不适，强忍着观察四周。抬头望去，一根根带着血色肌肉的硕大骨头从天空的血云中降落，到海边便化成滔天的血妖。

它们佝偻身子中不住泛出血雾，若狂潮般滚行，咧开狰狞的大嘴就兴奋四望，从中滴答答不住淌血，血眸满是对血肉的渴望，化形就到处寻找食物。

忽然，它们看到几道在血海中苦苦挣扎的身影，其中一个背影徐长生分外熟悉。相处十八载，虽然在嘴上总是挖苦，但他早已把对自己照顾无微不至的老道当做自己的父亲。

他是两辈子的孤儿，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不可能割舍。

徐长生朝老道狂喝，疯了般示警，吼道声音沙哑，只是没有任何修为的他在无边血色狂潮中显得分外无力。

血潮从天边奔袭涌动，忘情老道被直接压倒海面下，猛然灌进一大口血水，呛得不行，又勉强浮起。他在努力挣斗明显已经看到踏浪而行的巨大血妖，双拳无力攥起，眸中流露出无边绝望。

忽然，他看见岸边有道熟悉身影，正朝自己不住招手，顿时焦急无比。忘情老道拼尽全力高喊，狂啸道，“徐长生！你为什么在这！”

他鼓起最后的力气勉力翻动血海，掀起朵大波浪，吸引了大半血妖的注意。老道不住狂喊，“徒儿，快跑！”

血妖速度若流星般迅捷，短瞬时间便拉近过半距离，忘情老道的目光没有去管血妖，片刻不离岸边，还在疯狂嘶喊，“快跑！”

“我是怎么教你的！避世决！跑啊！”

他被血妖掀起狂波压在海面下，仍在嘶吼，面容扭曲，“你快滚！老子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