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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在沉闷的春雷中激荡,已经足足下过半月的天空,并未有停歇的迹象。
一位年轻人拉开窗棂,探出头望向茫茫雨幕。这个劝退游人的气候,真是叫街道变得寂寥,也让他的营生,变得惨淡。
在江南道开一家茶馆,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不就是借着江南烟雨的噱头,满足游人赏景的心思?
可这么个漫天雨水,无止境的倾泻,倒是把烟雨朦胧的雅景,毁坏殆尽。
年轻人幽幽叹了一句,“这料峭的倒春寒,和苦雨也是般配,只是冷清了我这茶馆。”
午后时辰,天已灰暗。这江南道,也就更加寂寥几分。
收回视线,带上窗棂。年轻人横躺在长条凳上,委实是无趣。连过往的风情也被苦雨冲淡,索性就不去观望了。
轰—轰—轰—
内敛的春雷,犹如在耳畔忽而间炸响。连敲打门扉的声音,都被掩盖过去。
“柳兄弟,是我,开一下门。”一个汉子扯着嗓子喊到,生怕茶馆内的年轻人听不见。
柳晨生从长条凳上发力起身,顺眼瞅了瞅方桌上的一柄桃木剑,终究是没有提起。
汉子的嗓音他认得,是住在隔壁的张裁缝,时常过来讨茶水喝哩。
“张大哥,我这儿半月没开张喽,茶叶没处晒,都生霉了。”年轻人这样回道,可依旧是拉开门闩。
名唤张刚的汉子忽然没了动静,不晓得是不是没了讨茶水喝的兴致。
柳晨生的耳力出众,哪怕是门外细微的窸窸窣窣,也没能逃过他的洞察。
拉门闩的动作又快上几许,直到最后,径直一把扯去,与此同时,两扇木门一左一右退开。
少年手握一截断木把,整个人如同离弦箭矢,悍然飙射出去。他还俗前曾在山中当了十几年牛鼻子,感官敏锐异于常人。何况一身大成的“望气术”,更是叫他在灰暗视野中如虎添翼。
门外瓢泼大雨依旧,不晓得为何淌了一地血水,怕是有人在茶馆前遭了横祸。
柳晨生身形在低洼中稍稍一顿,而后蓄力转身,在空中跃出一道难以置信的弧度。
这一举动,便避开在门口伺机而动的黑衣人扑杀。
少年方才落地,便左臂发力,将黑衣刺客撂翻。看情形是来者不善,柳晨生也没了手下留情的念头,径直又是一纪大力膝撞,将倒地的黑衣刺客顶得七荤八素,彻底昏死。
动作干净利落,颇有跑江湖的老练。少年解决一人后,飞速撤步,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不晓得已经伏有多少刺客。
虽然还俗有小半年光景,可每日修行功课没有撇下。至今都保持十分高强的厮杀水准,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为何有蒙面人登门谋命。
不容柳晨生多想,屋瓦上有几枚飞刀射来,只见少年蹬着墙根横飞,一一躲过。借雨幕寥寥,他又跃上房顶,一截断木捅穿了黑衣刺客的胸膛。
鲜血簌簌溢出,合着瓦槽的雨水,落下门外。就在柳晨生一把抽出断木的间隙,一左一右有刺客夹击杀来。
显然是两位刀口舔血的江湖恶徒,配合间,已然封阻柳晨生所有退路。退无可退,唯有直面迎击。
看着两名刺客逼近,柳晨生一记扫堂腿将瓦片揭起,借此来缓解一名刺客的攻势,而在电光火石间,柳晨生翻滚出去,与另一名刺客打了个照面。
断木在少年手上宛如金石,即便与刺客的圆月弯刀对峙,也丝毫不见颓势。他也不恋战,在短暂交锋中全身而退,身形再度侧滑,避开了那位缓过神的刺客攻势。
锵—锵—锵
被飞来瓦片缓解攻势的刺客也不恼怒,就拖着一柄大长直刀向前,已经将柳晨生逼到了屋檐一角,再往下,有两名刺客截断后路。
这拨刺客行事缜密,恐怕已是惯犯,可在江湖上,从未听过用圆月弯刀的恶徒。
更何况,柳晨生做点小本买卖,既不触犯当朝律法,也不招惹江湖人士,不至于有不死不休的追杀。
两名刺客对瞬息之间采取措施反击的柳晨生也是刮目相看,一身强悍的武功,只怕是比自家主子强上不少。
要知晓,在江湖上,这两名乔装打扮成刺客模样的人,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两人是头次联手,可精湛的杀人术,却不是充数的。
……
……
柳晨生将木棍截住一名刺客的圆月弯刀,一脚点在大长直刀上,将那名刺客踹出很远。
不得不令刺客惶恐,这风轻云淡的一脚,怕是有千钧力道。此时方才稳住后退的身形,就觉着气息翻涌,难以平复。
持圆月弯刀的刺客望了一眼同伙,又加紧几分犀利的攻势,想让柳晨生应此不疲,叫同伙得以喘息。
乘胜追击的道理柳晨生懂,眼前漫天演化的重重刀影被他无视,径直躬身躲过,几刀落在衣角处,也是无伤大雅。
须臾,柳晨生避开圆月弯刀攻势范畴,三步并作两步,横冲向气息翻腾的大长直刀刺客,一个斜挑,动作快极。
那名刺客尚未反应之际,就已经身首异处。头颅被喷薄的血水冲开,而后重重坠在瓦槽间。
活着的刺客吞咽了口水,后背似乎冷飕飕的,也不知是阴风作祟,还是倒春寒的肃杀。持圆月弯刀的手不禁微微颤抖,杀人十多年来,这是头一次。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没有展露过多的硬底子功夫,可光是天生神力以及野兽般的敏锐洞察,已经足以傲视江湖。
他是真的悔恨了,不晓得当初为什么就接了这活,如今怕是性命难保。
……
……
“你们为何要寻我的麻烦?似乎我与各位并无恩怨。”少年望了瓦槽间死不瞑目的头颅,风轻云淡说道。
咕—噜
刺客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没有答复,他持圆月弯刀垫脚,妄图逃出生天。
柳晨生无奈摇了摇头,在还未还俗前,自家掌门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杀人。如今倒好,自己一气杀掉三个。
既然破戒,那就要破的彻底些,现在不做淡薄的方外之人,只是个斤斤计较的升斗小民。有人要杀自己,自己又凭啥放过别人?
不知何时,柳晨生已经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针,针上涂有剧毒。只顾飞身逃窜的黑衣刺客,满身破绽,径直被两枚银针射中,霎时间化作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雨水就着血,散发出淡淡腥味。柳晨生揭开死去刺客的面罩,是个中年汉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绰号霹雳刀的李京湖。
……
躺在门口昏死过去的刺客,强忍脑袋胀痛醒来,刚一睁眼,就瞧见柳晨生顺手杀掉余下两名刺客的情景。
“呦,醒了?睡的可安稳。”少年调笑道,这副面容搭配杀人不眨眼的举动,甚是骇人。
刺客没来及起身,哆嗦着嘴皮答道,“爷,我招,我全招。”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这拨刺客,都是江湖的顶尖高手,被眼角刻有白狐图腾的女子召集。任务是屠杀紫薇观所有道士,寻找一枚玉符。
紫薇观?那不正是柳晨生出家的道观?里头的牛鼻子,一个比一个强悍,尤其是须发皆白的观主,一拂尘的劲道,可劈开一尊巨石。
这群山中的闲云野鹤,不出关搅乱江湖就好了,安有被他人寻仇的道理。至于刺客所说的玉符,柳晨生是丁点不知。
紫薇观隐世已久,香火都被秃驴们垄断。牛鼻子是穷的揭不开锅,岂有值钱的玉符!
不过眼前半躺在地哆嗦的黑衣刺客,可不像是扯谎的态势。不由得让柳晨生心头一惊,赶忙问道,“紫薇观现今如何?”
只见黑衣刺客颤颤巍巍,犹豫许久,方才在柳晨生愈发沉静的神色中轻轻说道,“紫薇观、已经、已经、全灭。”
还俗后理当与紫薇观再无瓜葛,可十数年的往昔,岂能随流年而淡忘。少年伫立于雨幕中,脸色平静,比偶尔不起风的深秋,更为古井不波。
忽而间,柳晨生抬起右臂,用木棍在欲要苟且偷生的刺客脖颈处划过,一颗大好人头,缓缓落地。
江南道的雨不停歇,春雷便也连绵做伴,近处的石拱桥轮廓逐渐模糊,今日的苦雨,可真是淋到心底去了。